我永远记得初入这片无人区时的震撼。枯黄的沙砾在狂风中翻涌,远处几株歪扭的胡杨像垂死者伸出的枯手。直到遇见楼哲——那个浑身裹着褪色深绿制服的老者,他身旁卧着条毛色斑驳的老狗,左耳缺了半片,肋骨在松弛的皮肤下清晰可见。老人倚着半截枯木步枪,枪口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宛如从戈壁深处生长出的人形植物。
\"这狗叫绿刃。\"楼哲布满裂口的手掌抚过老狗的脊背,绿刃立刻叼来一顶破旧的草帽扣在他头上,\"三年前它从盗伐者手里救下我这条命。\"他指向身后,我才惊觉稀疏的绿意里藏着数以千计的幼苗。那些扎根在盐碱地的梭梭,叶片蜷缩成针,却倔强地在裂缝中探出头。\"年轻人,要不要和我一起?\"老人问这话时,绿刃正用鼻尖轻轻顶我的手背。
三百六十五次日升月落,我跟着楼哲在黎明前播种,在烈日下搭建防风网。绿刃总是形影不离:清晨五点准时用爪子拍醒我,正午趴在遮阳棚下守护刚栽下的红柳,傍晚叼着装满露水的塑料瓶摇着尾巴归营。楼哲常说每棵树都有魂,直到某个暴雨夜,他颤抖着抓住我的手腕,绿刃也焦急地狂吠,我们三人顶着风雨走向荒原深处。
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我看见那棵顶天立地的巨木——树皮泛着翡翠般的幽光,而叶片竟如墨玉般漆黑,在风雨中簌簌作响却不落分毫。\"这是黑体。\"楼哲的声音混着雨声,\"树的最高境界,能锁住方圆十里的水汽。\"他抚摸树干的动作像在触碰珍宝,\"当年我师傅用毕生心血才培育出...\"话音戛然而止,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
商业大佬的开发计划书像瘟疫般在网上传开时,我正给黑体树浇灌营养液。屏幕上\"生态旅游度假区\"的蓝图刺得我眼眶生疼,那些扎根十年的梭梭林、楼哲临终前挂念的胡杨幼苗,都将化作混凝土下的亡魂。而暗网论坛里匿名爆料的帖子,更让我浑身发冷——楼哲被发现倒在血泊中的那个深夜,有人看见黑色轿车停在林区边缘,绿刃守在主人身边三天三夜,直到我在树影下为楼哲立起木碑。
当第一台挖掘机的铁爪撕开沙土层时,绿刃浑身是血地撞开我的车门,嘴里叼着那把蒙尘的绿色步枪。枪身的枯木纹理在掌心微微发烫,仿佛与我血脉相连。远处,穿西装的开发商趾高气扬地指着黑体树:\"这棵移到售楼部当景观!\"
\"住手!\"我举枪的瞬间,数百辆越野车呼啸而来。车身贴着\"绿色守卫者\"的徽章,数百件深绿制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突然涌现的森林军团。人群中走出拄着拐杖的老林业专家,他抚摸着黑体树流泪:\"这是活化石啊...当年楼老失踪后,我们找了整整二十年!\"
开发商的脸色由红转白,当我亮出匿名邮件里的录音证据,他的手下突然拔枪。千钧一发之际,绿刃如离弦之箭扑了上去,而楼哲的步枪自动调转枪口,绿色的木质枪管迸发耀眼光芒,子弹精准击中对方手腕。黑体树的黑叶剧烈震颤,地下涌出的藤蔓如绿色巨蟒,缠住了所有施工机械。
夕阳西下时,警车带走了涉案人员。我抚摸着温热的步枪,绿刃安静地卧在我脚边。远处,绿色守卫者们正带着树苗走向荒原,深绿制服连成的长龙,恰似这片土地新生的血脉。恍惚间,我看见楼哲倚着黑体树向我微笑,他将绿色步枪递给我,枪身的木纹突然化作藤蔓缠绕在我手臂,开出淡绿色的花。等我再睁眼,手中握着的已变成一株生机勃勃的小树苗,而绿刃正摇着尾巴,引领众人走向新的治沙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