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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卷着沙砾,抽打在契丹大营的旗幡上,猎猎作响。顾远刚将伪造的“黑狼骑”箭囊与“金狼卫”号角交予默罕与巴图不过数个时辰,营帐外便响起了赫连铁那特有的、金属摩擦般的冰冷声音:

“左谷蠡王顾远,张教主法旨:即刻整装,随行护卫,赴云州东城,参与重要会盟!”

命令来得猝不及防!顾远心头猛地一沉。野狐峪的毒计箭在弦上,此刻却被张三金突然调离核心区域!这绝非巧合!是老鬼嗅到了什么?还是他本就计划在会盟中将自己置于眼皮底下,便于掌控?

“遵教主法旨。”顾远压下翻腾的思绪,沉声应道。他迅速披上左谷蠡王的玄色狼纹皮甲,佩好弯刀,对帐内忧心忡忡的阿茹娜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道:“安心等我,赤磷卫会护你周全。”阿茹娜强忍担忧,用力点头,小手无意识地护住高耸的腹部。

营门大开。张三金那辆巨大、由黑金纹饰覆盖、如同移动堡垒般的车辇已缓缓驶出,由赫连铁率领的百余名气息阴冷的拜火教“黑焰卫”严密拱卫。顾远翻身上马,率领自己的亲卫队,紧随其后。他目光扫过车辇紧闭的厚重门帘,仿佛能穿透那层阻隔,看到张三金枯槁脸上那抹洞悉一切的诡笑。

队伍沉默地向云州东城进发。深秋的旷野一片萧瑟,天佑二年(905年)十月的风已带上了刺骨的凛冽。地平线上,云州城的轮廓逐渐清晰,城头黑色的“鸦”字大旗在风中狂舞。而在城东一片开阔的平地上,已能看到连绵的营帐和如林的旌旗——耶律阿保机亲率的七万契丹铁骑,如同黑色的怒涛,已先一步抵达!

旌旗招展,鼓角喧天。双方营地之间,一座巨大的穹顶金帐已巍然矗立,那是会盟之地。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马匹、铁锈和一种压抑不住的、名为“野心”的躁动气息。

顾远作为左谷蠡王,得以紧随张三金进入核心区域。他勒马立于阿保机金狼大纛之侧,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

李克用到了。这位独霸河东的晋王,仅存的右眼精光四射,一身玄甲,外罩赤色王袍,在亲卫“鸦军”的簇拥下,策马而来。他身后,是浩浩荡荡、满载货物的车队!足足三百辆大车,以厚重的油布覆盖,车轮深深陷入冻土,显露出内藏之物的沉重。顾远的鼻翼微微翕动,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后颈寒毛瞬间炸起的甜腥气,混杂在皮革与尘土的味道中,飘散过来!

是尸粉!而且是经过特殊炼制的、饱含怨戾的尸粉!浓度之高,绝非寻常战场尸骸可比!

会盟大帐内,酒宴已备。烤全羊油脂滴落火堆的滋滋声,烈酒醇厚的香气,掩盖不住暗流汹涌。阿保机与李克用分坐主位,张三金作为“国师”坐于阿保机下首,顾远等高级将领及李克用心腹分列两旁。酒过三巡,气氛在刻意的豪迈中被推向高潮。

“室韦豺狼,屡犯我境!朱温恶贼,弑君篡国,荼毒中原!”李克用那只独眼因酒意和恨意而泛红,重重将金杯顿在案上,声如洪钟,“此二獠不除,天下难安!今得可汗兄弟雄兵,当共雪此恨!木瓜涧之辱,便是你我兄弟之辱!”他指向帐外,“那三百车,乃本王一点‘诚意’!上等精铁,助兄弟锻神兵,扫平草原!更有符纸、秘药,助国师沟通天地,法力无边!”

阿保机虬髯贲张,放声大笑,声震帐顶:“晋王豪气!云州之盟,天地共鉴!朱温、刘仁恭,跳梁小丑!室韦宵小,疥癣之疾!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待我契丹鹰军踏平黑车子室韦,断了我那愚蠢的兄长耶律洪那一臂,便挥师南下,助兄弟扫清寰宇!”他端起酒杯,与李克用重重一碰,“饮胜!”

“饮胜!”帐内响起一片附和之声,觥筹交错。

顾远冷眼旁观,心中寒意更甚。李克用口中的“精铁”、“符纸秘药”,阿保机承诺的“踏平室韦断耶律洪一臂”,张三金那枯槁脸上深不可测的平静……他终于懂了,所有线索瞬间贯通!大体就是这样:

耶律洪的困境:原来只听说阿保机七月再讨黑车子室韦,这并非单纯扩张,而是精准打击耶律洪最重要的盟友!迫使耶律洪必须全力救援漠北,让他根本无暇顾及云州方向!这为阿保机与李克用的会盟扫清了汗庭的直接干涉。

李克用的“诚意”:那三百车绝非普通精铁!其中必然掺杂了李克用特制的、专为克制契丹萨满控尸术的尸粉!那甜腥气便是明证!而符纸与炼尸粉,更是直接提供给张三金的“弹药”!李克用的意图赤裸裸——扶持阿保机夺取汗位,用这些“礼物”帮助阿保机对付耶律洪手中最恐怖的王牌:那些由耶律涅里传承下来的、只效忠于可汗本人的古老尸傀!

骨灰,骨灰,那骨灰……如此海量、怨气冲天的尸粉骨灰从何而来?顾远脑海中闪过朱温的名字!这个黄巢旧部,如今的中原名人,以屠杀闻名!是张三金?还是阿保机?或是契丹其他贵族,秘密勾结朱温,屠戮汉人,将尸骸运回炭山活活炼制成灰?然后,再将这些“原料”秘密提供给李克用,由李克用“加工”成致命的武器,以“结盟厚礼”的名义,送回给张三金使用!一个由无数汉人尸骨铺就的、闭环的黑暗链条!好像是这样!

张三金……这个老狐狸,顾远想到此处,目光不自觉扫过张三金。老鬼端坐如枯木,浑浊的眼珠深处却跳动着贪婪与掌控的火焰。他绝不仅仅是阿保机的附庸!李克用提供的符纸炼尸粉,是给他用的;阿保机许诺的汗位更迭,需要他的秘术支持对付尸傀;他甚至可能与朱温也有隐秘联系!他就像一只盘踞在蛛网中心的毒蛛,同时吸吮着几方的养分,既要扶持阿保机上位,更想在阿保机身后,通过控制这些阴毒的力量,成为真正的幕后操控者!一旦让他们得逞,天下必将陷入更深的血海,而张三金将在乱世中攫取难以想象的力量!

必须阻止!就在此刻!

酒宴达到高潮,阿保机与李克用起身,在万众瞩目下,豪迈地交换了衣袍和战马,完成了“约为兄弟”的仪式。欢呼声震耳欲聋。趁此喧嚣,顾远不动声色地退到帐边阴影处,对一直如影随形护卫在侧的赤磷卫统领铁鹰做了一个极其隐秘的手势——食指与中指并拢,在腰间刀柄上快速敲击了三下,然后指向帐外那三百车“厚礼”的方向。

他用羽陵部暗语悄悄只对他说了声音极其小的几字:\"掺掺,换换。\"

铁鹰眼中精光一闪,微不可察地颔首,身影悄然融入帐外的人群阴影中。他明白了,要将李克用这送的两大厚礼掺一起换几车。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绒幕布,彻底笼罩了云州旷野。会盟的喧嚣渐歇,双方士兵在酒精和疲惫中沉沉睡去,只有巡逻队的火把在寒风中摇曳。那各三百车的“厚礼”,被安置在契丹大营核心区域边缘,一处由拜火教黑焰卫和李克用派出的少量“护送兵”共同看守的临时货场。

铁鹰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早已潜伏在货场外围一片枯黄的深草丛中。他身后,是十七名精挑细选、最擅长潜行、开锁、负重奔袭的赤磷卫。每个人都穿着紧身的黑色夜行衣,脸上涂抹着黑灰,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他们背负着特制的、内衬厚油布的巨大皮囊,散发出一种阴冷、陈旧、带着淡淡焦土和绝望气息的味道——取自那掺了炭山骨灰的铁粉。

“目标:东北角,第十七至三十三号车。标记为‘丙字’檀木箱。”铁鹰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箱底有暗记。开箱,替换上层三寸粉末。动作要快,要轻,不留痕迹。替换下的就地深埋。完成后,将我们带来的皮囊同样深埋处理。明白?”

“喏!”十七声微不可闻的回应,带着赴死的决绝。

看守并非不严。黑焰卫的教徒眼神锐利,李克用的护送兵也尽职地来回巡视。但他们面对的是顾远麾下最顶尖的潜行大师,以及拜火教与沙陀军之间那微妙的、互不统属的间隙。

铁鹰如同壁虎般贴着冰冷的冻土地面匍匐前进,利用货堆的阴影和车辆之间的死角完美地规避着巡逻路线。他选定的切入点是货场一角,那里恰好是两队看守视线的短暂盲区交接处。他口中含着一枚特制的骨哨,发出一种频率极高、近乎蚊蚋振翅的细微声响。

听到信号,十七名死士如同十七道分裂的影子,从不同方向,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和精准,同时扑向各自的目标车辆!精钢打造的、前端带有特殊钩刃的细长工具无声地探入车辕下的锁扣。轻微的“咔哒”声被呼啸的寒风完美掩盖。厚重的油布被掀起一角,露出下面码放整齐、散发着新漆和檀木香气的巨大箱笼。

铁鹰的目标是第二十号车。他指尖寒光一闪,一枚薄如蝉翼的刀片轻易划开箱角用于封口的火漆和麻绳。箱盖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隙。浓烈的甜腥气混杂着金属的冰冷味道扑面而来!箱内,上层是码放整齐、闪烁着幽光的“符纸”,而下层,则是厚厚一层触目惊心的惨白粉末——炼尸粉!

铁鹰毫不犹豫,将背负的巨大皮囊口对准缝隙,另一只手用特制的薄铲,极其精准而快速地铲起箱内上层的粉末,装入另一个备用皮囊。同时,将背负的、散发着阴寒怨气的掺有炭山万人坑骨灰铁粉,如同流沙般均匀地倾泻覆盖在原来的粉末之上!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动作轻柔得没有激起一丝粉尘飞扬。替换下的粉被迅速扎紧袋口。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箱内,确认替换层均匀且厚度一致,然后迅速合拢箱盖,将备用皮囊中少量残留的粉末仔细地涂抹在锁扣和箱盖缝隙处,恢复原状。最后,他指尖在箱底一个极其隐蔽的榫卯接缝处,用带着特制腐蚀药水的细针,飞快地刻下一个极其微小的、扭曲如火焰般的暗纹!这是顾远设计的“拜火教印记”,专为后续嫁祸埋下的种子!

同样的操作在其他十六辆目标车辆上几乎同步完成!十七名死士如同精密的机器,在黑暗与寒风中无声地舞动。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夜行衣,又被寒风瞬间冻成冰碴,但他们的手稳如磐石,眼神专注如狩猎中的雪豹。

替换下的十七袋粉和背负的空皮囊,被迅速带到货场外围一处松软的洼地。特制的折叠铲快速掘出深坑,所有物证被掩埋、夯实,覆盖上枯草和浮土,不留丝毫痕迹。

“撤!”铁鹰再次发出蚊蚋般的骨哨声。

十八道黑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那六百车“厚礼”,在无人知晓的箱笼深处,悄然发生了致命的改变——其中十七车,最上层的炼尸粉已被替换成了来自炭山禁忌之地的、对拜火教地脉有着特殊侵蚀作用的万人坑骨灰!而箱底,则埋下了指向拜火教的“火焰”暗记。

顾远在自己的营帐内,背对着门口,仿佛在凝视地图。帐帘微动,铁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单膝跪地,只说了两个字:“事成。”

顾远没有回头,只是负在背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随即缓缓松开。悬着的心并未完全落下,但最凶险的一步已经迈出。他走到案前,提笔疾书,写下召唤“北斗七子”与“天罡三十六煞”的密令!

“用‘追影隼’,分两路,即刻发出。”顾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令:北斗隐于云,天罡散于野。待惊雷起,听风而动。” 这两支顾远的奇兵,如同蛰伏的毒蛇,必须在他搅动风云的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铁鹰接过密令,再次无声消失。

接下来的日子,云州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会盟的喧嚣散去,阿保机的大军驻扎城外,李克用闭城坚守,张三金深居简出。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因顾远投下的巨石而变得汹涌狂暴!

晋王府密室。李克用捏着心腹密探呈上的一份报告,独眼中寒光闪烁。报告称,契丹营地深处,拜火教黑焰卫看守的那批“厚礼”区域,前夜似乎有极其轻微的异动,但未能查明具体。联想到顾远在会盟时那深不可测的眼神,以及张三金验看第一批样品时那不易察觉的停顿,李克用心中的疑窦如同野草般疯长。“阿保机……张三金……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想动什么手脚?”他猛地对亲卫下令:“派人!以‘清点核对礼单,确保无误’为名,去契丹货场!给本王仔细地看!尤其是那些箱子!”

黑金车辇内,张三金枯槁的手指捻着一小撮刚从某箱“精铁粉”中取出的粉末。幽绿的灯火下,粉末呈现出一种与之前样品略有差异的灰白色泽,散发出的怨毒阴寒之气似乎……更加深沉古老?隐隐还带着一丝炭山深处那片“葬坑”所独有的、令他灵魂都感到不适的腐朽气息!他浑浊的眼珠剧烈收缩,指尖一缕精纯的拜火秘力探入粉末深处。“嗡!”一股狂暴的反噬之力猛地炸开,秘力感知到的,竟是遥远地脉传来的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嘶鸣”!仿佛他赖以存身的根基正在被侵蚀!“不对!”张三金的声音因惊怒而扭曲,“查!所有箱子!底部!边缘!给本座刮!找出任何不属于此地的东西!尤其是……火纹!”他本能地想到了可能的嫁祸者——拜火教的死敌,或者……内部心怀叵测之人?顾远的身影瞬间浮现在他脑海!

阿保机接到了李克用“清点礼单”的正式照会,措辞虽客气,却透着不容置疑。几乎同时,张三金也派人密报“厚礼”粉末有异,疑有人暗中调换,并可能嫁祸拜火教。“调换?嫁祸?”阿保机眉头紧锁。李克用想反悔?还是有人想破坏联盟?他想到了云州城内那些关于契丹内讧的流言,又想到了立场暧昧的顾远。“传令!加强货场守卫!李克用的人可以看,但必须由我们的人全程陪同!一只苍蝇也不许乱飞!另外,”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盯紧顾远!”

一队打着“晋”字旗的沙陀精骑,在李克用心腹将领的带领下,强硬地靠近了契丹货场。“奉晋王钧令,核对盟礼数目,查验路途损耗!”带队将领声音洪亮,眼神却如钩子般扫视着那些覆盖油布的车辆,尤其是标记为“丙”字号的区域。

守卫货场的黑焰卫首领赫连铁脸色阴沉,跨步上前,拦住去路:“此乃我契丹营地重地,自有法度!晋王好意心领,请回!”

“法度?”沙陀将领冷笑,手按刀柄,“盟礼乃晋王所赠,清点核对,天经地义!尔等百般阻挠,莫非心中有鬼?还是这箱中之物,已非原样?”话语中的挑衅与怀疑毫不掩饰。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沙陀骑兵手按刀柄,黑焰卫弯刀半出鞘,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赫连卫主,既是晋王美意,核查一番也无妨。”顾远不知何时已策马来到场边。他神色平静,目光扫过双方,“不过,为免误会,可由我方派人协同开箱,晋军将士在外监督查看即可。如何?”他看似打圆场,实则将李克用的人挡在了直接接触货物之外,并将“开箱权”牢牢控制在契丹手中。

赫连铁看了顾远一眼,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沙陀军,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他虽对顾远警觉,但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相信自己人总比相信沙陀人更好。

箱子被逐一打开。沙陀将领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箱内的“精铁锭”和下层粉末。在赫连铁派出的教徒“仔细”翻动下,表面看起来并无异样。但沙陀将领总觉得那粉末的颜色……似乎比记忆中的更灰白一点?一丝疑虑如同毒藤,缠绕上他的心头。

“看够了?”赫连铁冰冷的声音响起。

沙陀将领脸色铁青,找不到明证,只得悻悻然带人退走。但怀疑的种子,已深深种下。

几乎在沙陀军退走的同时,一队拜火教工匠模样的人,带着特制的刮刀和秘药,悄无声息地进入货场。他们奉命,开始对每一辆车的箱底进行极其隐秘的刮擦查验!寻找那可能存在的“火焰”暗记!

顾远远远望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水,已经被他开始搅浑了。李克用怀疑阿保机调包或做手脚;张三金惊疑粉末有异并怀疑有人嫁祸拜火教;阿保机则对李克用的突然查验和可能的内部破坏者充满警惕。三方之间那脆弱的信任基石,在顾远“炭山换骨”和前期嫁祸流言的双重毒液侵蚀下,已然布满裂痕。

五日后,野狐峪。

凛冽的寒风在狭窄的山谷中穿梭呼啸,卷起枯草和沙砾。一支长长的沙陀运粮队如同疲惫的蜈蚣,在崎岖的山道上缓缓蠕动。沉重的粮车在冻土上留下深深的车辙,押运的士兵缩着脖子,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扯散。连日来的僵持和后方不稳的流言,让这支队伍显得有些沉闷而警惕不足。

突然!

尖锐的唿哨声撕裂了寒风!如同鬼魅般,上百道黑影从两侧陡峭的山坡密林、嶙峋的巨石后暴起!他们身着与耶律阿保机麾下最精锐“黑狼骑”一般无二的黑色皮甲,脸上涂抹着狰狞的油彩,动作迅猛如真正的恶狼!没有呐喊,只有弯刀破空的凄厉尖啸和弓弦震动的嗡鸣!

杀戮在瞬间降临!快!狠!准!沙陀士兵甚至来不及组成有效的防御阵型。锋利的弯刀精准地割开喉咙,穿透皮甲!箭矢如同毒蛇,专射军官和试图反抗者的面门!惨叫声、怒吼声、兵刃撞击声、战马惊嘶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山谷!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袭击者分工明确,配合默契。一部分如同虎入羊群般冲入车队核心疯狂砍杀;一部分占据高处,用强弓硬弩精准点射;还有一部分如同驱赶羊群般,将混乱的沙陀士兵分割、挤压、屠戮!他们下手狠辣无情,完全不留活口,只追求最快速的屠杀效率!

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最后一名试图反抗的沙陀军官被三柄弯刀同时贯穿胸膛,山谷中只剩下运粮牲畜惊恐的嘶鸣和伤者垂死的呻吟。遍地尸骸,粮袋被砍破,黄澄澄的粟米混合着暗红的血浆流淌在冻土上,形成一幅惨烈而诡异的画面。

袭击的首领——默罕扮演的“黑狼骑头领”,冷酷地扫视了一眼修罗场般的山谷。他刻意在一具沙陀军官的尸体旁停留片刻,用沾满鲜血的靴子狠狠踩踏了几下,然后猛地一扯腰侧,故意“不慎”将一个刻有狰狞狼头和“血牙·叁”字样的皮质腰牌遗落在血泊与粟米之中。另一名“黑狼骑”则快速地将一个带有明显撕裂狼爪徽记、被砍破的箭囊扔到一辆倾覆的粮车旁。

“撤!”默罕用刻意模仿的、带着浓重契丹腔调的沙哑声音低吼一声。上百名“黑狼骑”如同退潮般迅速脱离战场,分成数股,借着复杂的地形和尚未散尽的烟尘,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谷的死亡和刺鼻的血腥。

约莫半个时辰后,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支约千人的沙陀援兵旋风般冲入野狐峪。为首将领看到谷中的惨状,瞬间目眦欲裂!遍地同袍的尸体,破碎的粮车,流淌的粮食混合着凝固的鲜血……人间地狱!

“混账!!”将领怒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士兵们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随即爆发出冲天的悲愤。

就在这时!

“杀——!奉可汗之命!剿杀叛逆!保护证据!!”一阵同样带着契丹腔调的怒吼声突然从侧翼的山坡上炸响!数十名身着伪造的耶律洪王庭“金狼卫”制式皮甲、挥舞弯刀的“契丹武士”如同猛虎下山般冲了下来!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直扑那辆倾覆的粮车旁、遗落着“黑狼骑”箭囊和腰牌的区域!

“拦住他们!!”沙陀援兵将领反应极快,虽然惊怒交加,但立刻意识到这些突然出现的“金狼卫”意图销毁“罪证”!他毫不犹豫地下令迎击!

短促而激烈的冲突瞬间爆发!“金狼卫”表现得异常“悍勇”,拼命想要冲过去抢夺或破坏地上的箭囊和腰牌。沙陀士兵则死死阻挡。刀光剑影,金铁交鸣!不断有“金狼卫”倒下,但临死前还在试图扑向那几件关键的“物证”。

“顶住!他们要毁尸灭迹!”沙陀将领怒吼,亲自挥刀加入战团。

眼看“金狼卫”伤亡加重,“首领”适时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撤!保护可汗要紧!”残余的“金狼卫”立刻“仓皇”后退,向着山坡密林逃窜。混乱中,“金狼卫首领”似乎被树枝绊倒,“不小心”将一个镶着金边、属于王庭特有的牛角号掉落在草丛里。另一名“金狼卫”的弯刀也被击落,刀鞘上刻着的“苍狼·玖”编号在火光下隐约可见。

沙陀士兵没有深追,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现场触目惊心的景象和那几件关键的“证物”牢牢吸引。

“将军!您看这个!”一名士兵从血泊中捡起了那个刻着“血牙·叁”的黑狼骑腰牌。

“还有这个!”另一名士兵从草丛里找到了镶金牛角号。

“刀鞘!刻着金狼卫的编号!”

“是契丹人!黑狼骑干的!金狼卫想销毁证据被我们打退了!”愤怒的吼声在幸存的沙陀士兵中响起。

沙陀将领脸色铁青,死死攥着那冰冷的狼头腰牌和镶金号角,指节捏得发白。他环顾满谷的尸骸,再看看手中这两件无可辩驳的“铁证”,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对契丹人背信弃义、内斗殃及池鱼的极度憎恶,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耶律阿保机!耶律洪!好!好得很!”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这几个字,“来人!立刻飞马禀报晋王!契丹内讧,袭我粮道,杀我袍泽!证据确凿!”

三日后,云州城内外。

一股无形的暗流以惊人的速度席卷开来。在沙陀军控制下的茶棚、酒肆、城门口等待入城的流民队伍中,在云州城内喧嚣的坊市、巡逻士兵换岗的间隙里,甚至在契丹大营外围那些兜售皮毛、烈酒的小商贩口中……一些绘声绘色、细节丰富的“秘闻”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野狐峪!两千运粮的兄弟啊!全没了!一个活口都没留!那叫一个惨!”

“谁干的?还能有谁!契丹的黑狼骑!耶律阿保机的王牌!那箭囊腰牌都被咱兄弟捡到了!”

“怪事!后来还冲出来一伙金狼卫!喊着什么‘奉可汗命剿杀叛逆’,拼命想抢走那些黑狼骑留下的东西!被咱们的兄弟打跑了!还掉了个王庭的金角号!”

“这不明摆着嘛!耶律阿保机翅膀硬了,想造反!故意打咱们粮队,给耶律洪老可汗上眼药!结果被老可汗派金狼卫抓了个现行!老可汗想捂盖子,派人销毁证据,没想到被咱们撞破了!”

“啧啧,契丹这是要变天啊!内乱就在眼前!咱们晋王能饶了他们?等着瞧吧,有好戏看了!”

流言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迅速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充满“逻辑”的网。细节的丰富赋予了它极强的可信度。恐慌、愤怒、幸灾乐祸的情绪在沙陀军中、在云州百姓中迅速发酵。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第一时间飞进了戒备森严的云州节度使府邸深处。

“砰!”一只价值连城的邢窑白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华贵的波斯地毯。

李克用仅存的右眼因暴怒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眼眶!他死死攥着那份来自野狐峪的、染着血迹和硝烟气的详细军报,以及随军报一同呈上的两件“铁证”——那个刻着“血牙·叁”的黑狼骑腰牌,和那个镶着金边、象征着耶律洪王庭权威的牛角号!

“耶!律!阿!保!机!耶!律!洪!”李克用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地狱刮出的寒风,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和凛冽的杀意!他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会盟那日,阿保机身后那个沉默的左谷蠡王顾远,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还有张三金那枯槁的身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什么结盟兄弟!什么共击朱温!全是狗屁!契丹人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利用他!甚至想借他李克用的刀,挑起他们自己的内斗!而他,竟然像个傻子一样,还送上了三百车致命的“厚礼”!

“好一个一石二鸟!好一个借刀杀人!”李克用怒极反笑,脸上的肌肉扭曲狰狞,“传令!云州四门即刻起,只进不出!所有部队进入最高战备!弩车上弦!滚木礌石备足!探马给我放出去百里!密切监视契丹两座大营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耶律阿保机那个狗贼的营盘!敢有异动,给本王往死里打!”

“另外!”他猛地转身,独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给张三金那个老鬼传话!本王要立刻见他!就在云州城下!他若不来……哼!本王就当他与耶律阿保机那狗贼是一丘之貉!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几乎在李克用暴怒的同时,耶律阿保机那座壁垒森严的新营盘中,气氛也降到了冰点。

巨大的金顶帅帐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耶律阿保机端坐在铺着完整白虎皮的狼头宝座上,面沉似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包金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下方侍立的将领们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一份来自野狐峪的沙陀军“严正抗议”文书,和附带的“证物”副本,正静静地躺在他面前的案几上。文书措辞极其严厉,充满了质问和毫不掩饰的战争威胁!

“黑狼骑的腰牌?‘血牙·叁’?”阿保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冰冷的目光扫过帐下几名黑狼骑的核心将领,“谁丢的?嗯?”

几名将领噤若寒蝉,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其中一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回禀夷离堇!绝无可能!‘血牙’三队十日前便奉您密令,远赴漠北执行任务,根本不在云州!此腰牌必是伪造!有人陷害!”

“陷害?”阿保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金狼卫的号角呢?也是伪造?李克用的人亲眼看见‘金狼卫’冲出来要销毁‘证据’!这也是假的?”他猛地一拍案几,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好一个耶律洪!好一个顾远!”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名字。野狐峪事件,手法太熟悉了!与之前云州城挑起他和李克用猜疑的手段如出一辙!除了那个心思诡谲、立场不明的左谷蠡王顾远,还能有谁?!而金狼卫的出现,则坐实了背后有耶律洪的指使!这老东西,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想借李克用的刀来除掉自己,用顾远在这挥舞?

“夷离堇!此事蹊跷!”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忍不住开口,“顾远虽心思难测,但未必敢如此明目张胆同时嫁祸您和可汗,这风险太大,引火烧身啊!这会不会是李克用的反间计?故意……”

“李克用?”阿保机冷哼一声,打断了他,“李克用若有此等精细手段和胆魄,木瓜涧就不会败给刘仁恭那废物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内投下巨大的阴影,充满了压迫感。“传令!黑狼骑全体!即刻起进入临战状态!鹰军各部戒备!没有本汗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李克用的云州城!但若沙陀军敢先动一刀一枪……给本汗碾碎他们!”

“另外!”阿保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射向王庭的方向,以张三金名义,不要提到我,“派人‘护送’一份‘野狐峪事件’的详细报告,快马加鞭‘呈送’给我们‘敬爱的’可汗!本汗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释他的金狼卫,为何会出现在我‘黑狼骑’袭击沙陀粮队的地方,还要销毁证据!”

嫁祸的毒藤,终于结出了第一颗血红的、饱含剧毒的果实。猜忌与仇恨的烈火在云州三方的阵营中熊熊燃起,将本就脆弱的“盟约”烧成了灰烬。平静彻底被打破,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火药味,只待一丝火星,便能引发毁天灭地的爆炸。

顾远站在自己营帐的了望台上,感受着这山雨欲来的死寂。远处,李克用的云州城如同一只进入防御状态的铁刺猬;阿保机的新营盘则像一头磨砺爪牙的黑色巨兽;而张三金那黑金车辇,依旧笼罩在诡秘的静默中,如同风暴眼中最深沉的黑洞。

他成功了。水已被彻底搅浑。然而,他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和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他下意识地回望自己的营帐,阿茹娜的身影在帐帘后若隐若现。为了她,这险值得冒。但为何……心头那根弦,却绷得越来越紧?

云州,这座古老的边城,笼罩在十月的肃杀寒风中。表面的平静下,猜忌的毒藤疯狂滋长,仇恨的柴薪已经堆满。李克用的沙陀军、耶律阿保机的契丹铁骑、张三金诡异的拜火教徒,如同三头被激怒的困兽,在越来越小的牢笼中互相呲出獠牙,低沉的咆哮预示着血腥风暴的临近。顾远站在旋涡中心,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之上,利用这猜疑的“灯下黑”,谨慎地挪移着脚步,试图在猛兽撕咬的缝隙中,攫取那一线微弱的生机。

寒风呜咽,卷过营地上空,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声响。云州的天空,阴云密布,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之上。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他望向自己营帐的方向,那里有温暖的灯火和阿茹娜的等待。他必须赢下这场危险的博弈。然而,一股莫名的心悸毫无征兆地袭来,让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他并不知道,命运的绞索正在无声地收紧。那场彻底改变他人生轨迹、夺走他生命之光的巨变,其阴冷的序幕,已然在云州城外的寒风中悄然拉开。距离阿茹娜的离去,仅剩一月之期。就在短短一个月后,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深渊,将吞噬掉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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