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科的脚步踩在落叶和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三人走进了这个死寂的小区,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败和泥土混合的气味。
邢科家的楼栋就在不远处,防盗门敞开着,像是巨兽张开的嘴。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灌了铅。
陈宇和李明跟在后面,没有出声催促。
三单元,四零二。
房门虚掩着,上面布满了划痕。
邢科伸出手,顿在半空,然后用力推开了门。
“吱呀——”灰尘簌簌落下。
客厅里一片狼藉,家具东倒西歪,显然经历过一场慌乱的搜寻或逃离。
邢科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拳头攥得死紧。
“啊科。”李明的声音很轻,他指了指客厅的餐桌,“那里。”
一张白色的A4纸,被一个玻璃水杯压着。邢科猛地冲过去,一把抓起那张纸。他的手在抖,以至于那张纸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上面的字迹很潦草,是圆珠笔写的,有些地方因为沾了水而晕开了,但依然能看清。——“儿子,如果你看到这张纸,说明你还活着,我们跟你哥一家去了三市的军队基地。那里安全。你也去那里,到了基地,报我的名字邢建国,就能找到我们。记住,一定,一定要活着。”
落款是,爸。
邢科看完了,一动不动。他低着头,宽阔的肩膀开始剧烈地耸动。
一滴、两滴……滚烫的泪水砸在满是灰尘的木地板上,裂开一小块深色的印记。
“操……”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然后,这个一米八几的壮汉,这个钢筋铁骨的二级进化者,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没有绝望,全是释放。是得知亲人安好的狂喜,是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是重获希望的宣泄。
陈宇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什么也没说。
李明推了推鼻梁,别过头去,看着窗外那片疯长的绿色。
“好了,别哭了。”陈宇等他情绪稍稍平复,才开口,“人没事,这是天大的好事。现在就出发,去三市和他们团聚。”
“对!现在就走!”邢科猛地站起来,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眼睛通红,却亮得吓人,“宇子,明子,我们现在就去!我他妈一秒钟都不想等了!”
看着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陈宇却摇了摇头。“你们俩去。”
“什么?”邢科愣住了。
“我说,你和明子,你们俩先去。”陈宇的语气很平静,“我去找下我的家人,顺便去干点事。”
“不行!”邢科想都没想就吼了出来,“一起去吧,都等多久了,不怕这会了。”
李明也皱起了眉,他看向陈宇:“你的家在镇上,我们可以先去你家。没必要分开行动,这会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陈宇笑了笑,他看着邢科那张涨红的脸,又看了看李明审视的表情。“啊科,你听我说。”
他按住邢科的肩膀,“你爸妈在等你,你哥也在等你。他们等了多久了?你现在,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安心。而不是在这里,陪我浪费时间。”
“我不觉得是浪费时间!”邢科的倔脾气上来了。
“可我觉得是。”陈宇打断他,语气加重了几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你们不会不相信我吧?”
两人自然是相信他的,既然他这么说,也就认了,两人对陈宇拍板的决定一直是遵从的。
“那……那你自己小心。”邢科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不甘。
“放心。”陈宇捶了他胸口一拳,“开车去吧,物资都给你们。这里离三市不远,你们全速开过去,用不了多久。”
他顿了顿,又对李明说:“路上小心。现在的世界,可能不止我一个三级。别太高调。”
“你也是。”李明点头应下。
金光闪烁,陈宇飞到金华小区的上空,看着那辆军用越野车卷起尘土,沿着来时的路,向着另一个方向远去。
车影消失在天际,他才收回视线。
巨大的孤独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悬浮在空中,俯瞰着这座被绿色吞噬的县城。然后,他认准一个方向,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朝着县城高中的位置飞去。
记忆中的高中,已经完全变了样。
操场成了沼泽,教学楼上爬满了粗壮的藤蔓,玻璃碎了一地。
他落在实验楼前,凭着记忆,走上了三楼。
高三(1)班。
教室的门牌还在,只是挂得歪歪斜斜。他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课桌椅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靠窗,倒数第三排。
他坐了下来,位子靠近过道。他习惯性地看向左边,那里,是另一个座位,紧挨着窗户。
阳光从破损的窗框里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他伸出手,拂去旁边那张课桌上的灰尘,指尖触碰到桌面,冰凉。桌膛里空空如也,散落着几本被水泡得发胀、字迹模糊的书,不属于他。
无端的,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悲伤,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为什么?
他蹙起眉,不解。
我为什么要感到悲伤?
这份情绪如此陌生,又如此汹涌,像是从灵魂深处凭空生出来的。
是“本我”在传递什么吗?
可它……究竟在为谁悲伤?
在他无法感知的空间夹层里,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上。
那个叫曹艾青的女孩,穿着一身白裙,正愣愣地望着窗外,一如当年初见。
只是,她眼中的光,熄灭了。
他们并肩而坐,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再也无法看见彼此。
陈宇将手,轻轻放在了那张空着的课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