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片暗红无垠的葬土。粘稠的血雾尘埃无声悬浮,如同凝固的叹息。龟裂板结的暗红大地上,灰白色的符文如同亿万只冰冷的眼睛,在雾霭中若隐若现,沉默地注视着那方丈许大小的、流淌着暗红岩浆边缘的“孤岛”。
领域之内,凡小云残破的身躯剧烈地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遍布全身、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早已浸透了破碎的衣衫,在身下暗红的葬土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近乎墨黑的痕迹,旋即又被这片大地贪婪地吸收、同化,不留丝毫痕迹。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她濒临破碎的识海。神魂颠倒的混乱并未因脱离空间乱流而缓解,反而在这片死寂的葬土上,被放大了无数倍。
眼前不再是光怪陆离的幻象碎片,而是被纯粹的暗红与死寂的灰白所占据、扭曲、旋转的混沌漩涡。耳边是亿万亡魂无声的哀嚎汇聚成的死寂嗡鸣,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唯有怀中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最后的锚点,将她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死死钉在现实的边缘。
云衍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暗红光茧里,冰冷依旧。但方才那一道撕裂葬力、撑开领域的暗红光束,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眉心那道深邃的竖痕光芒彻底内敛,如同沉睡的深渊之眼,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生命脉动,如同风中残烛,在光茧最深处极其艰难地维系着。
凡小云燃烧着劫火的意志,在无边剧痛和葬土死寂的双重碾压下,如同即将燃尽的余烬。她甚至无力思考,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护住衍儿!撑住这片领域!
玄胎左臂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臂骨深处那冰冷的归墟核心,在云衍那道本源光束的灌注下,如同被点燃的星辰,持续爆发出抗拒葬土的暗红幽光。无数归墟漩涡在暗沉的角质层下疯狂旋转,将涌来的葬力撕扯、湮灭。但这抵抗,如同在浩瀚死海中撑起一叶孤舟,每一秒都在疯狂燃烧着臂骨深处的本源!一种源自灵魂的、仿佛骨髓被寸寸抽干的极致虚弱感,正伴随着每一次抵抗,狠狠啃噬着她的意志。
领域边缘,暗红岩浆般的能量流剧烈地波动、明灭。丈许的范围,在浩瀚无边的葬土意志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领域之外,那无声涌动的暗红葬力,如同沉睡的巨兽,正以无与伦比的耐心,等待着这“异物”最后一丝抵抗力量的耗尽。
就在凡小云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被剧痛和虚弱彻底吹熄的刹那——
嗡!
一股浩瀚、苍茫、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意志,如同从葬土大地的最深处苏醒,瞬间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孤岛!
这意志并非攻击,而是纯粹的审视,如同造物主俯瞰掌中挣扎的蝼蚁。它扫过凡小云残破的躯壳,扫过她识海中那混乱如沸的灵魂碎片,最终,如同两道无形的探针,精准地锁定在她怀中那冰冷的暗红光茧,以及那条正燃烧本源、死死抵抗的玄胎左臂之上。
沙哑、干涩、如同两块腐朽的墓碑在摩擦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淡漠的宣判,而是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波动**:
“归墟…逆子…”
“劫火…焚身…”
“欲护…此茧…”
“执念…倒也算…深…”
这声音停顿了极其漫长的一瞬,仿佛在衡量,在计算。葬土弥漫的死寂变得更加粘稠、沉重。
“葬土…不容…活物…”
“此茧…亦非…生者…”
“然…其源…乃…万古归墟…之种…”
“就此…湮灭…倒也…可惜…”
凡小云混乱的意识捕捉到了“归墟之种”和“湮灭”几个字,如同冰水浇头!护住弟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剧痛和混乱,残存的意志爆发出无声的尖啸!不!不能湮灭衍儿!
似乎感应到了她这决绝到焚尽一切的意志,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交易意味:
“此子…本源…已近枯竭…”
“若无…‘归墟莲种’…温养…”
“纵有…此茧…亦难…撑过…三刻…”
归墟莲种?!
凡小云残存的意识瞬间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虽然她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只要能救衍儿!
“莲…种…”她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的音节,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眼前的暗红迷雾,仿佛要穿透这片死寂,看到那声音的源头,“…在哪…给…我…”
“哼…”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归墟莲种…乃…葬土尽头…归墟古井…伴生…之物…”
“非…葬土行者…不可…触及…”
“更非…尔等…将死…之躯…可求…”
葬土尽头?归墟古井?葬土行者?
每一个词都如同冰冷的巨石,砸在凡小云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头。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藤,再次缠绕而上。
然而,那声音并未断绝,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掌控命运的冷漠:
“念尔…执念…护种…有功…”
“此臂…已成…葬器…雏形…”
“赐尔…‘葬土行者’…烙印…”
“予尔…七日…”
随着这冰冷的话语落下!
凡小云那条正燃烧本源、抗拒葬土的玄胎左臂——**肩胛骨**的位置,猛地传来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被烙铁烫穿的剧痛!
“呃啊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成人声的惨嚎!整个身体弓起,如同离水的鱼!玄胎臂的抵抗瞬间中断!领域边缘的暗红岩浆能量流剧烈闪烁,差点崩溃!
只见她左肩后方,靠近肩胛骨的位置,那覆盖着暗沉角质层的皮肤骤然变得透明!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扭曲灰白色符文构成的烙印,如同从葬土深处直接投影而来,正被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葬力,狠狠烙刻在血肉与骨骼之上!
那烙印的形状,赫然是一只——**枯槁的手掌**!掌心向上,五指微屈,掌心纹路深邃如同沟壑,散发着与这片葬土同源的、埋葬诸天的死寂气息!
烙印成型的刹那,一股冰冷、浩瀚、带着沉重枷锁意味的葬土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顺着烙印涌入凡小云的身体!这股力量蛮横地冲刷着她残破的经脉、撕裂的伤口、混乱的识海!剧痛!比之前更甚万倍!仿佛整个身体和灵魂都被强行打上了属于这片葬土的印记!
烙印的冰冷葬力与她体内残存的生机、玄胎臂的归墟之力、以及青灰石子的土黄光芒疯狂冲突、湮灭!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塞入无数碎片的破口袋,随时可能彻底爆开!
“呃…嗬嗬…” 她痛苦地蜷缩在地,身体剧烈抽搐,口鼻中溢出带着内脏碎末的黑血。神魂颠倒的混乱被这烙印带来的剧痛和冰冷葬力暂时压制,却又被另一种更深的、如同背负着整片大地的沉重枷锁感所取代。
葬土行者…烙印…
这就是换取一线生机的代价?成为这片死亡之地的奴仆?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这烙印的冰冷和剧痛彻底冻结时,那沙哑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如同最后的审判,冰冷地指出了方向:
“持此…烙印…”
“循…葬土…死气…最深处…”
“七日…若至…古井…”
“或可…得见…莲种…”
“若不能…”
“尔等…便永葬…于此…”
“化作…葬土…新痕…”
声音落下,那浩瀚的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归于葬土深处。笼罩孤岛的审视感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默的死寂。
领域边缘的暗红岩浆能量流,在玄胎臂因烙印剧痛而中断抵抗后,迅速变得黯淡、稀薄,最终如同泡沫般无声消散。浩瀚的葬土葬力失去了最后的阻碍,再次如同无形的潮汐,缓缓涌来,试图将这两个“异物”彻底同化、埋葬。
然而,就在那葬力即将触及凡小云身体的瞬间——
她左肩后方,那刚刚烙下的枯掌烙印,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灰白光芒!
嗡!
一股无形的、源自葬土本源的排斥力,以烙印为中心,微弱却坚定地散发开来,将涌来的同化葬力——**轻柔地排开**!如同在暗红死海中,为她保留了一具残躯不被立刻吞噬的…**方寸之地**!
凡小云蜷缩在冰冷坚硬的葬土上,身体因烙印的剧痛和冰冷而无法抑制地颤抖。她涣散的瞳孔,透过被汗水和血水模糊的视线,死死盯着怀中那冰冷的暗红光茧。
衍儿…本源枯竭…撑不过三刻…
归墟莲种…葬土尽头…归墟古井…
葬土行者…烙印…七日…
冰冷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她残存的意识里。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涣散而痛苦的目光,穿透粘稠的暗红雾霭,望向这片死寂大地那无边无际的、仿佛吞噬一切的——**深处**。
葬土…死气…最深处…
没有路标,没有方向,只有那烙印在肩胛、如同枷锁又如同灯塔的枯掌烙印,正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指引**。
那指引,指向雾霭最浓、死寂最沉、仿佛连归墟本身都能埋葬的——**黑暗尽头**。
凡小云染血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呢喃,却带着一种焚尽残躯也要走下去的决绝:
“衍儿…姐姐…带你…找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