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明显地叫对面的洛可可感到了刺痛,她的面颊上很快便浮现出了糟糕的阴郁神色,握着镰刀的纤白手腕也大幅度地剧烈颤抖起来。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上面的透明唇釉胡乱糟糕,闪着诡异的光。
伊利斯对于逆转的局势终于松了口气,而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高高举起的刀刃就直直地朝着她的地方劈来!
“砰!”
格拉德迅速地摁住了对方瘦削的肩膀,滚落到了周边的空地。伊利斯显然反应不及,此时此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角也在一瞬间惊出冷汗。
“你……”伊利斯不可置信,“你对我动手?”
“不是说了,‘那个人’抛弃我了吗?”洛可可重复了一遍那句叫她愤慨失态的话,说到后面几乎是嘲弄地笑了起来。她仍旧抓紧了那巨大的血色镰刀,这时候也没有掩饰手指颤抖的意思。
“不管他究竟想做什么……我早就不想要和你们共事了。”洛可可居高临下地说,“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不如把你们几个一块砍死好了……”
“你!——”伊利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的眼镜框方才被那巨大的气浪掀飞了,现在歪歪扭扭很是滑稽地搭在她的鼻梁上。
在她看来,自己和洛可可虽然不甚亲近,但也在诃冬手下摸爬滚打了多年,可以说平日在尤克特拉希尔的时间,她们都是搭帮结伙的。她帮忙修改过洛可可的每一版的论文,洛可可也同她分享过无数次的咖啡曲奇。
即便以她们二人的性格说不出什么过于亲昵的话,但是伊利斯早就以为,她们之间应该算得上是朋友了。
她完全没想到洛可可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但凛冽的镰刀刀光与高高扬起的气浪,叫她不得不认清现在的局势。她艰难地摁住了自己的头发与眼镜,失望地看了对方一眼,很快又摇了摇头,不再多话。
洛可可并没有因她的话展现出多少的动容。她漂亮的面容冷峻不近人情,伊利斯也不再对于说服她抱有任何期待。
伊利斯抓住了身侧的格拉德,沉声道:“躲远点。”
“她……”
格拉德不大确定面前的伊利斯对于高举着镰刀的洛可可有多少胜算。
而另一边的谢伊显然状态不佳,还捂着受伤的手臂,唇色苍白。许是看到了格拉德的目光,他咬了咬唇,稍加直起了脊背。
“不要管这么多。”谢伊的手心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皮肤的触感透过衣料,格拉德不由得一阵战栗。
伊利斯凝神注视着对方,眼睛里满是失望。在确定洛可可没有退却的意思后,她摘下了自己的黑框眼镜,随后把它丢在了一旁。
淡金色的荧光逐步地在她的手心中汇聚,然后化作了一把细长的权柄。格拉德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巨大的几乎可以掀翻屋顶的亮光就以此为圆心,剧烈地迅速地在四周爆炸开来!
“!……”
“我们走!”
谢伊迅速地抓住了格拉德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跳去。格拉德一时重心不稳,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也正是因此,看透了面前战斗的全貌。
血色巨大的镰刀被它的主人不间断雨点般凌厉地挥下,势如破竹声若爆竹,凌乱得几乎看不清楚。
洛可可的攻击向来是使出全力的,她也丝毫没有被这样高强度的输出露出一丝疲态,而是接连不断地持续进攻,每一根发丝都在凛冽的刀锋中熠熠生辉,明亮得逼人。
伊利斯的麻花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散开,张扬的长发在空中凌乱地飞舞。她从来没有展现出什么特别的攻击招数,几乎只是在平静地进行格挡。大概在她看来,眼前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书本上经过精密计算的招式与余波。
她似乎对于面前的洛可可并不能真的做出什么。
谢伊带着格拉德,显然是有逃跑的意思。而这样的意图很快就被最里面的洛可可发觉,她高举着镰刀,迅速地宛如鬼魅地贴了上来。还没来得及抓住对方的衣角,就被那金色的光束狠狠地抵挡了回去!
那束金光以异常诡异的角度生硬地在空中折了一个弯,随后迅速果断地钳住了洛可可的脚踝,在她尝试抗拒的时候金光炸裂,然后将她完全吞没其中!
“?”
没想到伊利斯的招数比能想象到的要更加果断凌厉。而谢伊也适时开口:“她应付得来的。”
在她确认洛可可无法谈和的情况下,伊利斯会最果断最残忍也最高效地结束面前的战斗。
虽然被戏称为“书呆子”“万事通小姐”,但不得不承认,书本上的东西足以抗衡现在的大部分人。更何况她比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加努力,对于所学到的东西也可以称得上精通。
“放开!……”察觉到自己所受到的束缚,挣扎一下桎梏四肢的光束也没有任何松懈的余地。她秀眉微拧,却只得到了一片冷淡的沉默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伊利斯没有回应,而格拉德现下也没有听到对方回应的机会了。谢伊趁此果断地带着他逃离战场,刺目的光束血色的镰刀,四处弥漫的硝烟,也被他们彻底抛诸身后了。
好不容易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格拉德还没来得及松懈,刚一回身,身后的谢伊就再次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一连在地面翻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止。
“!”
格拉德呼吸一窒,不过他倒是一直被对方护在怀中,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刚一停稳,他就不顾对方的劝阻,迅速地扯下了对方一直挡住的手臂。
一道狰狞颀长的伤口赫然暴露在空气下!
格拉德一时无言。他并没有责怪或是质问对方的权利,因为这样的伤口是因他造成的。如果不是谢伊,那么这道可怖的伤口将会出现在自己的后心,然后利落地收割走他的性命。
虽然他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替自己挡下这一刀。
但格拉德多少还是有点良知,沉默地撕破了自己衬衫的一角,默不作声地替对方包扎起来。
在这种事情上他已经被迫成为了熟练工。
“对不起。”谢伊忽然开口了,“我应该早点来的。”
格拉德倒是诧异,替他包扎的手指都在半空中明显地怔愣一下,回过神来,才垂下眼皮,道:“你不用来也没什么。”
谢伊本来就没有为自己赴汤蹈火的义务。
再者说,对方早有背叛过他们的前科。
虽然在此之后这人就救了自己一命。但是这一切都不能够当作对方彻底投诚的象征。
格拉德知道的,太过于相信或是太过于不相信一个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黑色眼睛里隐藏下的情绪波动在这时候却像叫谢伊很在意似的。他想要听对方说些什么,可具体说什么,他自己也不大明白。
他想要格拉德对他生气吗?质问他为什么要悄无声息地逃跑?还是想要对方感谢自己的出现救场呢?
谢伊其实都不想要。
他抿一下苍白的唇,垂下眼睫,看对方纤白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游走,淡粉色的指甲盖像是刚剥出的莲子。伤口确实很深,刚才也确实很痛,但是凭借着他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他并不会因此死掉,也不会被这折磨太久。
但是谢伊还是默许了对方替自己包扎的行为,也下意识地希望这样难得的亲密能持续更久一些。不过这样的期许实在是隐秘的,就连当时的谢伊也未曾察觉。
因此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格拉德冷淡的雪白面颊,看到他包扎最后的收尾,看到他忽然抬起的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小谢。”
“……嗯?”
谢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喊自己,心脏与此同时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使得他的嗓子都干疼。他用舌尖轻轻抵了抵上颚,叫自己看起来尽量镇静些:“怎么了?”
“你们和洛可可是一起的,对吗?”格拉德问。
谢伊的眼睛顿时黯淡下去了,也许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究竟在失落些什么。而他自然也想不明白除了这个以外,他到底是想要听对方说些什么。
谢伊的失落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他很快地回过神来,冷淡道:“是的。”
“嗯。”格拉德点点头,“所以,‘白色污染’,其实是你们做的吧。”
“……”
谢伊没有回话。
但是格拉德早已知道了答案,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们现在正处于湖泊旁边,方才洛可可与他们搏斗的地方则是行政楼——或者说,是梅拉达,学生会以及“蓝血”的大本营。
如果洛可可已经控制了这个地方,格拉德可以以为以上的所有人都已经遭遇不测。
他也没有多少的心思多去关心这些人的存亡。
“安吉特在哪里?”格拉德问。
谢伊这时候说话了,他发觉自己的喉头干涩得厉害。他注视着格拉德,格拉德当然也注视着他。青年的面容仍旧冷淡漂亮,像是一幅离他很遥远的水墨画。
“已经太晚了。”谢伊说。
格拉德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忽然身后便响起了什么东西的轰鸣!
“唰!——”
雪白的巨浪高高掀起,激昂的水珠四处溅落,落在身上很快便将全部濡湿。格拉德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寒冷,恐惧像是某种多足的爬行动物,一点点地从脚踝缠绕在他全身。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谢伊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迅速地带离了湖泊边缘!
“它!——”
格拉德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上一次面临这样的震撼,还是在他十五岁。他拖拉着受伤的小腿,从高耸的悬崖上一跃而下,为了拯救自己沉默的已经失去希望的朋友。她雪白的裙裾与馥郁的橙花香像是翩跹的蝴蝶,那样纤弱地坠落下去。
之后的海面激起了白色的浪,汹涌地几乎要将他吞没。西尔弗抓住了他的手,巨大的雪白的翅膀包裹住了他们,而她纯白的瞳仁里却盈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她为什么会悲伤呢?
她可是龙啊。
那样巨大的,雪白的,曲线完美,尾部颀长,眼瞳夺目。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她在悲伤些什么呢?
但现在格拉德似乎有些明白了,也终于清楚了。
那天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的西尔弗,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