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拉的绘画能力,其实完全在格拉德的意料之外。
先前的接触来看,似乎也看不出他到底具有什么艺术天分。如果教小山羊拼字很有浪漫气息算的话,那么似乎也能勉强夸奖对方一句具有艺术感知力。
所以当格拉德真的看到奥罗拉完备的画室时,他确实是有些意外的。
这小小的温馨居所当中,有着专门的用作作画的房间。墙壁上摆放着巨大的画纸相框,以及陈列整齐的颜料与画具,密密麻麻的画笔有着许多不同的种类,按照各种形状摆放得井井有条。
用作参考的静物也大都精巧,在玻璃陈列柜子中琳琅满目。甚至有一只漂亮的宠物小羊羔,雪白的绒毛脖子上系着一根粉红色丝带,系成了一个对称的蝴蝶结。
格拉德下意识地发问:“我需要抱着它……吗?”
虽然说答应了做奥罗拉的肖像模特,但对于自己具体要做什么,格拉德其实并不清楚。之前海默倒是常常有找同伴来家里当油画模特,不过海默从来没有让他看过。
当然不让他看他也是清楚的,这些模特需要脱得足够光裸,从而能够更好地展示人体的肌肉线条与骨骼关节。
不过奥罗拉说过,他不需要格拉德做这样的模特。
但别的又能画些什么呢?
“可以呀。”
奥罗拉一面往调色盘里挤颜料,一面回应他,“你只要自在地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就这样吗?”格拉德在他的不远处坐下了,布艺沙发细腻柔软。而不多时,那只系着漂亮蝴蝶结丝带的小羊羔就挨上来,轻轻地蹭他的脚踝。
格拉德想到先前在“国王之花”上遇见的山羊们。现在的这只小羊羔倒是比它们都要漂亮干净得多,眼睛柔润润的,像是两颗剔透的玻璃珠。他试探性地去摸对方的脑袋,这只小羊立即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不过一个下午什么都不干,只是待在这里,还是叫格拉德有点迷茫。
这样的话,他的工作是不是太轻松了?
但另一边的奥罗拉已经开始在画纸上涂抹起来。秉持着不要打扰对方的想法,格拉德最后还是默默地闭了嘴,不再多问了。
不做什么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是怪无聊的。
格拉德想,看着那只亲人的小羊羔围着自己兴奋地转圈,绒绒的前腿甚至要直接跳到他的膝盖上。格拉德对待小动物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温情。但僵持片刻,他最后还是妥协地将它抱了起来。
对方兴奋地用脑袋蹭他的下巴,很高兴的样子。它并不算重,应该也没有多大 ,这样亲人的确实少见。
格拉德想到在吟游诗人口中似乎总是会有在绿茵草地上漫游的牧羊少女。她们怀中的羊羔像是云朵一样洁白柔软。他是想不出能够比他遇见的这只更漂亮了的。
小小的羊羔在午后暖融融的阳光下很快便眯起了眼睛,甚至往他的怀中拱了拱。他随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想着要多看着奥罗拉。毕竟拍照的时候也得记得看镜头才对。
刚抬起头来,很巧合地对上了奥罗拉的眼睛。
对方先笑起来:“你不用管我。我会自己画下去的。”
好吧。
格拉德嗯一句,转过头去,示意对方他没有好奇对方画布上的内容。
精灵说完这样的话后,也很快地转过头去。暖融融的阳光像是细细流淌过他浅色的发梢,以及那淡绿色的如梦似幻的翅膀。
即便是在这个时间线里,奥罗拉也失去了他的翅膀。
格拉德实在很难不去联想这个时间线里的奥罗拉。他看起来似乎比先前要自在不少。脱离了“国王之花”之后,即便参与了“十日谈”,但似乎已经摆脱了圣杯秘宝带来的阴影。
他来到了凯尔特大陆,取得了帝国的居住证,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家。有着一个漂亮的画室,和一个舒适的居所。那些颠沛流离,危及性命的一切,都离他那样远。
格拉德想,如果是他更熟悉的那个奥罗拉,也能在一切结束后,过上这样自在的生活吗?
那么,奥罗拉,是不是也就不需要变成那样痛苦的,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残忍模样呢?
他不大确定,或者说是下意识地不去多想,对方没有遇见自己所能遇到的幸福生活。
或者换句话说,对方所遭遇的不幸,会不会有哪怕一点,是和自己有关的呢?
……
窗外的阳光照得身上温暖而熨帖。等到格拉德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怀中的小羊羔正在不远处撅着屁股在吭哧吭哧地吃胡萝卜,自己身上则盖了条薄薄的绒毯。
“……我睡着了?”
格拉德懵懵地抬起头来,看到小羊羔的另外一边,是奥罗拉正在给它添饭。对上他的眼睛,精灵只是温和地笑:“没关系。我画得差不多了。”
格拉德赶紧把毯子收拾好坐直。答应好要来帮忙做肖像模特,结果自己睡着了,这实在是消极怠工了。
“不好意思。”格拉德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没关系。”奥罗拉说,“是有一点无聊。”
格拉德抿一下唇,说:“下次不会了。”
奥罗拉过来把绒毯叠整齐。他的身上还有颜料与松节油淡淡的味道,浅浅地散在空气里。
“现在……过了很久吗?”格拉德问。
奥罗拉说:“没有很久。”顿一顿,“如果饿了的话,很快可以吃饭。”
“……”果然已经过去很久了吧?
格拉德确实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从来没有受人所托做这样的事,但没有做好显然不能拿这做理由。他不知道要怎么道歉,画室门口就响起了啪嗒啪嗒的敲门声。
“小精灵!小精灵!”
塔塔的声音清脆上扬,带着点说不出的惊恐,“小狗好像死了!——真的真的,你快出来看看它啊!”
她敲了一会儿门,奥罗拉很快出来了。他轻轻皱起眉来,问:“怎么了?”
“就是,就是——”塔塔的话说到一半,看到奥罗拉身后的格拉德,呆滞片刻,欸了声,“你醒啦?啊啊,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她赶紧捏起了怀中仓鼠狗的后颈,把它托在手心里,着急地说:“昨天,我们不是打架嘛—— 然后它忽然就不说话了。昨天饭也不吃,话也不说。我一开始以为它还在生气呢,就没搭理它。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它就这样了,怎么喊都没反应……”
塔塔鲜红的眼睛里很快涌出泪水,说话也磕绊起来:“我,怎么办啊?它不会真的要死掉了吧?可是,可是它死前,我还和它吵架呢……”
小兔子嘴巴一瘪,已经酝酿着准备哭。她越说越伤心,虽然平日里和这梦貘说不上多对付,但是真的看到它奄奄一息,她还是难过得要命。
“没事的。”奥罗拉温声宽慰她,接过了那只已经在翻白眼的仓鼠狗,思忖一下,问,“它有吃坏什么东西吗?”
“没有呀。”塔塔啜泣道,“我就是,带它吃我吃的饭。它之前也一直吃这些的。我,我不知道……”
她哭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会不会是昨天带它跑太快了?现在还没缓过神来?……我……”
奥罗拉捏了捏那垂死的仓鼠狗,摇一摇头:“应该不是消耗太多。”
他顿一顿,看向身后的格拉德:“你先带骑士先生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仔细看看它。”
“我,我……”塔塔抽噎道,“你要治好它啊。它不能死掉呀。我……”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格拉德无声地挨近了些。虽然这个世界的塔塔和他不甚熟悉,但是看到她难过,格拉德还是无法无动于衷。
塔塔虽然又担心又难过,但还是听了奥罗拉的话,带着格拉德先离开了画室。兔子似乎是要敏感一些,眼泪怎么也掉不完。即便现在的塔塔明显要比他熟悉的那个要果决勇敢一些,但在爱哭方面仍旧不逞多让。
哭了老半天,塔塔才反应过来,倾听自己哭泣的是个话还没说上几句的陌生人。她抽噎两句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对不起,我就是,有点难过。”
格拉德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小狗,小狗虽然很讨厌,老是说很讨厌的话。平时还老是抢我的钱,老是大喊大叫……”塔塔碎碎念起来,“但是小狗陪了我很久,它帮了我很多忙,还救过我……”
说到这里,她更难过了:“我不想它死掉……”
格拉德从她的话里也能将二者相识的经过拼凑出大概。在这次的“十日谈”中,梦貘是最后拯救塔塔性命,让她取得兽骨的助手。
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原因,他们成为了伙伴,一直到塔塔选择踏上寻找圣杯的道路,变成所谓的“赏金猎人”,来到他们面前。
格拉德确实不会安慰人,他只能说:“不会有事的。”
虽然他并不了解奥罗拉到底有什么能够治疗梦貘的手段,但是就他的了解,每个精灵都擅长于圣洁的疗愈魔法,血液更是有净化一切毒素的奇效。
奥罗拉一定能够拯救垂死的梦貘。
“希望是这样……”塔塔啜泣起来,“我不想它死的……”
过了短暂的一点时间,画室的门终于重新打开了。精灵抱着仍旧昏睡的梦貘,抿着唇,一副严峻的模样。
塔塔似乎能够预料对方口中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顿时哭得更凄惨了,说话也变得支离破碎起来:“它……我……”
“没有死掉。”奥罗拉说。
塔塔终于松懈了些,但还是泪眼汪汪:“那怎么一直不醒?”
“它的一部分……”奥罗拉斟酌语言,“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一部分?……”
奥罗拉点点头:“梦貘本来就是依靠梦境存活的,自然拥有分身化形的能力。”
“它的一部分被严重破坏了。”奥罗拉继续说,“如果它保持清醒的情况下,那么可以自如地收回被破坏的一部分,在本体中逐渐修复。”
“但是……”塔塔捂住嘴,“它没有办法收回……”
奥罗拉肯定了她的说法。
“所以,我们需要找到它分出来的那部分……”奥罗拉说,“你有印象吗?”
塔塔喃喃:“它很少会分身的……”
最近的那次……
是带着格拉德出逃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梦貘留下了一个酷似格拉德的分身来混淆视听,为他们的逃跑争取时间。
“!”
塔塔一时哑然,半天才小声道:“那,那我们……”
最近几天,她也知道了格拉德的身份,也清楚了囚禁他的究竟是什么人。
对于完全陌生的强大种族,塔塔也难免怯懦。她无声地攥紧了手心,声音颤抖:“我们需要,打败一条龙吗?……”
她声音细碎地喃喃起来,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因为恐惧而颤抖。
“……”奥罗拉也沉默下去,把手中的梦貘交还给她。
塔塔啜泣着接过了自己奄奄一息的同伴,瘦削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兔子要如何打败一条龙呢?
“……”
格拉德难免自责。
他清楚,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出逃,那么梦貘与塔塔的消耗都是没有必要的。他们不会遇到危险,也不需要面对这样棘手的难题。
“……我可以帮忙的。”格拉德艰涩道,“它不会出事的。”
塔塔略微一愣,抬起头来,却是很快地反应过来:“你,你难道想要回去吗?和他妥协?把小狗换出来?”
她迅速地反对道:“不行!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出来!”
“你不许去换!”
塔塔果断道。
格拉德倒是没料到对方的果决。他沉默地抿一下唇,道:“不是去交换。”
“不是去‘交换’?”塔塔懵懵地重复一遍他的话,忽然福至心灵,“你有办法吗?”
格拉德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