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德猛地惊醒。
面颊上滴落着黏稠湿滑的液体，在他稍微眨眼的间隙便濡湿眼睫。格拉德抬起头去，看到捂住肩膀剧烈颤抖的谢伊。
对方伤得很重，肩胛已经断裂，不住喷涌出鲜红，触目惊心。格拉德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滴落在面颊上的东西，似乎吞噬掉了自己的皮肉，疼痛在一瞬间叫他睁不开眼睛。
“你……”谢伊的声音刚冒出头，就被他自己急急地掐断了。
谢伊只会比现在的格拉德要更加狼狈。他的肩胛只是能够看到的最重的伤口，但他的面颊已经多了一道长长的，几乎能够将他劈断的刀痕。现在的谢伊，也只是一个勉强可以看出人形的活动物体。
“对不起……我没想把血流到你身上的……”谢伊轻轻地说，这样几句话几乎已经花费了他能够使出的全部力气。鲜艳的眼睛在这个时候也不受控地黯淡下去。
他坚持太久了。
谢伊的血液拥有剧毒，简单受到腐蚀已经算是程度最轻的了。
格拉德确实因此疼得厉害，看人也不大清楚。
但对面的敌人应该是三个没错。除了洛可可与404之外，便是银发的少女。这位血统纯正的提亚眼神游离，身后是两个怪异生长的头颅。其中一个头颅正兴奋地咀嚼着什么，嘴角一片刺目的猩红。
面对这些人，谢伊坚持到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奇迹。
“我有一点，看不清了。”谢伊断断续续地说。其实他的眼睛几乎被完全挖掉，只剩下一点点白色来。
但是这一点仍旧在剧烈地来回转动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背后维持着它的活性，让它即便失去了大半也仍旧可以运作。
格拉德早就知道谢伊算不上是人类。
他无言地捧住对方的面颊，轻声道：“辛苦了。”
谢伊怔愣地看向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是最后终究是没有说，只是抬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他的脑袋栽倒在格拉德的肩头，轻轻地一沉。血液的腐蚀叫格拉德痛得厉害，但是他始终一声不吭，只是在对方彻底平静下来后，把少年尚未冷却的身体放平。
谢伊已经做得足够多。
格拉德再次抬眼看去的时候，对面的三人仍旧从容自若。似乎格拉德的苏醒并没有让他们感到任何的威胁，之后的胜利只会是注定的，处于意料之中……
也许是这样的。
格拉德如何能够违背规定了他性命的神明呢？
再怎么挣扎，他也只是个凡人而已。
格拉德安静地垂着脑袋，他的手心里还躺着一枚晶亮的碎片。
他碰到圣杯的那一刻，眼前便迅速闪过了他知道的，能够知道的一切。
那一刻的海默防备心降到了最低。他相信在理解了一切之后的格拉德不会再想到接触圣杯这样的残次品——相对于神明来说，圣杯的能力其实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
但是神明也要遵守自己设定的规则。
有关于格拉德的故事里，他是注定的，会因为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种族而无私死去的骑士。他会向圣杯许下有关于拯救的愿望，因为他是注定会牺牲自己，拯救所有人的主角。
可是格拉德并不是这样的。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阴郁的，恶劣的普通人。
他的愿望当然会许下，而这个愿望会比想象得更简单。
格拉德轻轻地扬起唇角。遭受腐蚀的皮肉使得他的面孔变得可怖狰狞，像是大半浸泡在血液里。
对面的三人这个时候反而不确定地摇摆起来，他们大概是在怀疑格拉德是不是终于被逼疯了，并不敢轻举妄动。
海默的要求是带人回去，可没有要取人性命。
而就在他们摇摆犹豫之际，忽然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气浪。众人控制不住地向后栽倒下去，即便是其中最稳当的艾希莉娅，也在很快发出了一声疼痛的惨叫！
突然出现的气浪竟然在须臾间斩断了她两个头颅！
她疼痛地狰狞地蜷缩起来，在地上来回打着滚。身边的洛可可想要拉住她，但还是迟了一些，就连她的手腕也遭受波及，被整齐地切断！——
洛可可惊叫一声，断裂的地方已经浮起了密密麻麻的鳞片。404扶住她的肩膀，啧一声：“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洛可可压抑着颤抖，“很突然……”
而很快露面的人给了他们答案。维斯的周身燃烧着绿焰，处于危险的中间态。而龙化的趋向已经很明显，很显然对方处于失控的边缘。
“你不许做！”
维斯拔高声调。他抓住了格拉德的手腕，感受到对方细微的颤抖。这样的颤抖似乎给了他一点信心，于是维斯继续说下去了：“不要再向它许愿了……这不会结束的……”
“……”
格拉德只是说：“我不是让你不要管我了吗？”
维斯的声音噎住了。他感到周身都逐渐冷起来，即便他被包裹在最为滚烫的烈焰当中。
格拉德并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手心里小小的碎片。那是圣杯的碎片。向它许愿，可以走向他规定的结局——也就是，在他许愿之前，圣杯绝对不会毁灭。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即便格拉德感到自己的皮肉被腐蚀脱落，狰狞疼痛。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应该是不好看的，不过濒临失控的维斯也算不上漂亮。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在意这些了。
维斯说：“可是我做不到啊。”
“看着你死掉，看着你痛苦……”维斯的声音也控制不住地颤动起来，“你明明是要杀死我的人，我明明最讨厌你了……”
“你甚至不爱我。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维斯说，“如果没有我一直一直的重复，我们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你也不会记得我。”
“我对你来说，其实是不算什么的。”
他没想过这个时候还要和对方提这个。但是维斯有预感，似乎有什么还是要注定发生。
格拉德继续向圣杯许愿，再次因为圣杯死去……
这样的结局还是一直在重复……
但是维斯永远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没有办法的。
他做不到。
即便知道一切只是徒劳，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只是没有结果的循环往复。
“求你了。”维斯说，感到自己眼前沉重模糊起来。
可即便现在的格拉德不向圣杯许愿呢？
他要么和海默一起，永远离开这里，要么继续被逼迫着，走向他注定死亡的结局……
其实怎么选都不会有好的答案。
“维尔。”格拉德最终开口了。
“什么？……”
维斯愣愣地抬起头来，感受到面颊的冰凉。但很快是嘴唇的温热，以及血液落在面上的黏腻湿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