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政和年间,中原大地虽表面承平,然北境金兵已崭露獠牙,西陲西夏亦时常扰边。徽宗皇帝虽好花鸟丹青,却也知“文能安邦,武可定国”的道理,遂下旨开武举,欲从四海之内选拔勇武之士,充实边军。这道旨意一下,恰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天下习武之人不论出身贵贱,皆摩拳擦掌,往东京汴梁城而来。
汴梁城内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那正阳门至贡院的大街上,随处可见挎刀背弓的汉子,腰间缠着英雄氅(chǎng),脚下蹬着薄底快靴,个个眼神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更有那富家子弟,前呼后拥,坐骑皆是高头大马,鞍鞯(ān jiān)华丽,一路招摇过市。
这日,贡院外竖起了三丈高的招贤榜,黄纸黑字写着考试章程:头场考骑射,二场考步射,三场考策论,末了还有一场重头戏——武试切磋,由应试者自请较量,胜者可获主考大人青睐。而此次武举的主考官,乃是素有“河东猛虎”之称的宗泽宗大人,此人刚正不阿,最恨徇私舞弊,故引得不少寒门武人争相来投。
然这其中,却有一位格外惹眼的人物——小梁王柴桂。此君乃后周世宗柴荣的嫡派子孙,论起来也是金枝玉叶,虽大宋代周已百余年,柴家仍受恩荫,世袭梁王爵位。这柴桂自小养尊处优,偏偏又喜好舞枪弄棒,仗着家世显赫,在地方上向来横行无忌。此番来考武举,并非真为报国,实是听闻武举榜首可封“武状元”,官拜都统制,威风八面,便想凭势夺魁,也好光宗耀祖。
柴桂一入汴梁,便在城西买了座大宅院,每日大摆筵席,宴请朝中显贵。你道他请的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宰相张邦昌、兵部尚书王铎这干人等。这张邦昌素与宗泽不和,又贪柴桂的金银珠宝,便拍着胸脯道:“梁王放心,这武状元的位置,某家替你盯着!宗泽那老儿虽倔,却也得看咱们几分薄面。”柴桂闻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又奉上一叠银票,道:“有诸位大人照拂,某家心中大石可落了地。到时候得了功名,少不了各位的好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这日,贡院外来了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身材不算魁梧,却透着一股沉稳之气。此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虽衣着朴素,仅一身青布劲装,腰间系着巴掌宽的板带,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他身后跟着两个伙伴,一个叫牛皋(gāo),生得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另一个叫王贵,中等身材,眼神机灵,腰间别着一把钢鞭。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汤阴县的岳飞,字鹏举。
岳飞自幼丧父,由母亲姚氏抚养成人。姚太夫人深明大义,曾在岳飞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岳飞年少时拜名师周侗门下,学得一身好武艺,尤其善使一杆沥泉神枪,那枪法是神出鬼没,变幻莫测。周侗临终前曾对岳飞说:“鹏举啊,你有此武艺,当为国效力,莫负所学。如今武举开科,正是你施展抱负之时。”岳飞铭记师训,这才约了结义兄弟牛皋、王贵,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汴梁。
三人刚到贡院外,便见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原来是有人在演武场上试枪。只见场中一个胖大汉子,使一条浑铁槊(shuo),舞得虎虎生风,周围叫好声不断。牛皋性子急躁,挤到前排看了两眼,撇嘴道:“这算什么本事?花架子罢了!岳大哥,你上去露两手,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真功夫!”
岳飞摇头推辞,这时,忽听人群中有人喊道:“让让!小梁王驾到!”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只见柴桂骑着一匹纯白宝马,身后跟着数十个家丁,耀武扬威地过来。柴桂扫了一眼演武场,不屑道:“这般粗浅把式,也配来考武举?孤若是下场,怕不是要震飞他们的兵器。”
旁边一个溜须拍马的立刻附和:“梁王殿下天纵奇才,岂同凡人?这武状元之位,非殿下莫属!”岳飞听了这话,眉头微蹙,对牛皋、王贵道:“此人言语狂傲,恐非良善之辈。”
正说间,宗泽在一众官员簇拥下到了贡院。宗泽年近花甲,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视全场。他见柴桂摆谱,微微皱眉,却未多言,径直入了考官席。
头场骑射开始,考生们依次骑马奔驰,射向百步外的箭靶。柴桂虽骄横,箭术却也不差,三箭皆中靶心,引得张邦昌等人连声喝彩。轮到岳飞时,他不慌不忙,翻身上马,那马似乎也通人性,踏蹄刨地。岳飞双腿轻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只见他左手控弓,右手搭箭,“嗖、嗖、嗖”三箭连发,竟皆中在靶心的红心之内,比柴桂的箭更准三分!全场顿时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宗泽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捋须点头。张邦昌却脸色一沉,对旁边的王铎道:“这小子是哪里来的?竟有如此射术?”王铎摇头道:“看衣着像是个寒门子弟,不足为虑,梁王殿下后面还有绝活呢。”
二场步射,岳飞依旧表现出色,三箭皆中,而柴桂也未失手,两人暂时旗鼓相当。到了策论,岳飞挥笔而就,洋洋洒洒数千言,论及边防守备、用兵之道,见解独到,字字珠玑。宗泽看了考卷,不禁拍案叫绝:“此等奇才,当为国家栋梁!”而柴桂的策论则空洞无物,多是些空泛之词,宗泽看了几眼便扔在一旁。
张邦昌见柴桂策论失利,心中着急,便凑到宗泽耳边道:“宗大人,这武举不光看策论,还得看武艺切磋嘛。梁王殿下武艺高强,正好在末场显显身手,也好让天下英雄心服口服。”宗泽知道张邦昌打的什么主意,冷冷道:“切磋可以,但须得按规矩来,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和气。”
柴桂一听要切磋,正中下怀,立刻站出来道:“宗大人,诸位英雄,某家不才,愿与在场英雄讨教一二,若是有人能在某家枪下走上三个回合,某家便甘拜下风!”他这话看似谦虚,实则狂妄至极,分明是没把在场的考生放在眼里。
立刻有几个自持武艺不错的考生上前挑战,却都被柴桂三两下击败,不是兵器被磕飞,就是被扫落马下。柴桂越发得意,环视全场道:“还有谁敢上来?莫不是都怕了不成?”
牛皋早已按捺不住,撸起袖子就要上场,却被岳飞一把拉住。岳飞低声道:“牛兄弟稍安,此人用的方天画戟,力大招沉,你性子太急,恐吃亏。”说罢,他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汤阴岳飞,愿向梁王殿下讨教一二。”
柴桂见岳飞衣着普通,身材也不魁梧,轻蔑一笑:“你这小子也敢挑战孤?也罢,孤便让你三招,省得说孤以大欺小。”
宗泽见状,连忙道:“岳飞,你可要想清楚,切磋之际,须得小心,不可伤了性命。”他虽欣赏岳飞,但也知柴桂身份特殊,万一出了岔子,不好收场。
岳飞躬身道:“谢大人关怀,小人省得。”说罢,他从牛皋手中接过自己的沥泉枪。这枪长一丈八尺,枪杆乃镔铁混合精钢打造,枪杆坚韧,枪头锋利无比,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柴桂见岳飞的长枪隐隐透着一股寒气,心中微凛,收起了几分轻视,喝道:“看戟!”说罢,举起方天画戟,带着一股恶风,直劈岳飞顶门。这一戟势大力沉,显然是想一戟将岳飞劈落马下,以显自己威风。
岳飞不慌不忙,将沥泉枪往上一架,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柴桂只觉手臂一麻,戟险些脱手,心中大惊:“这小子力气不小!”岳飞却趁势手腕一翻,枪尖如灵蛇出洞,直刺柴桂面门。柴桂急忙回戟格挡,却见岳飞枪势一变,“白蛇吐信”“毒龙出洞”,招式连绵不绝,枪尖上下翻飞,让人目不暇接。
两人战在一处,一个使方天画戟,猛如虎豹;一个使沥泉神枪,矫若游龙。枪来戟往,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场边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连宗泽也忍不住站起身来,仔细观瞧。只见岳飞的枪法虚实结合,时而如狂风骤雨,时而如春风拂柳,看似轻飘飘的一枪,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戟的劈砍,然后反击要害。
战到二十余合,柴桂已渐落下风,他空有一身蛮力,却在岳飞精妙的枪法面前处处受制,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见硬拼不过,便想使诈,故意卖个破绽,露出左肋空当,等岳飞枪刺过来,便要夹住他的枪杆。
岳飞何等精明,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诡计,心中暗道:“此人如此不堪,若再容他,必为后患。今日不除此獠,更待何时!”念头一转,枪势陡然一变,不再刺向他的左肋,而是猛地向下一沉,避开方天画戟的格挡,枪尖如闪电般挑向柴桂的战马咽喉。
那战马一声悲鸣,栽倒在地。柴桂被掀翻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岳飞见他已然落马,心想胜负既分,便拨转马头,打算回禀考官席上的宗泽等人。
谁知小梁王恼羞成怒,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什么规矩了,挥起方天画戟便朝岳飞头上乱砸,口中骂道:“你这贱民,竟敢伤我坐骑,看我不杀了你!”
岳飞见他不顾廉耻,悍然下杀手,眼中寒光一闪,心想:“你既不顾性命,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他将沥泉枪一横,挡住画戟,随即手腕用力,一个“顺水推舟”,枪尖顺着画戟的杆子滑了上去,直取柴桂咽喉。
柴桂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仰头躲避,却慢了半分。只听“噗”的一声,沥泉枪尖已刺破他的咽喉甲叶,轻轻一点。柴桂顿时感觉一股寒气透喉而入,鲜血喷涌而出,他瞪大眼睛,指着岳飞,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全场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岳飞,竟然真的挑死了堂堂小梁王!柴桂的家丁们反应过来,顿时炸开了锅,大喊:“有人杀人了!快抓住他!”
张邦昌更是面如死灰,指着岳飞尖叫:“反了!反了!岳飞,你竟敢杀害皇亲国戚,该当何罪!”
宗泽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岳飞身前,厉声喝道:“休得放肆!方才切磋,早已言明各凭本事,生死有命!小梁王先是恃强凌弱,后又不顾规矩,悍然下杀手,岳飞行的是正当防卫,何罪之有?”
他又转身对岳飞道:“岳飞,你可知道你杀的是谁?”
岳飞坦然道:“小人知道他是小梁王。但他既在武举场上行凶,小人若不还手,便是自毙于他戟下。小人一身武艺,乃为报国,而非屈从权贵。今日之事,小人一人承担,绝无半分后悔!”
宗泽听了这话,心中大为赞赏,暗道:“此子不仅武艺高强,更有一身正气,实乃国之栋梁!”他转向张邦昌等人,朗声道:“诸位大人都看见了,此事乃小梁王咎由自取,与岳飞无关。武举选拔,本就该选这样有勇有谋、不畏强权的英雄!”
张邦昌还想争辩,却被宗泽瞪了一眼,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他知道宗泽刚正,又在军中素有威望,此刻若再纠缠,只怕激起公愤,于自己不利,只好恨恨地瞪了岳飞一眼,拂袖而去。
枪挑小梁王之事,很快传遍了汴梁城。有人赞岳飞英雄了得,敢斗权贵;也有人怕惹祸上身,对岳飞敬而远之。宗泽爱惜岳飞是个人才,生怕他被张邦昌等人报复,便将他和牛皋、王贵安排在自己府中暂住,一面上奏朝廷,陈明事情原委,为岳飞辩解。
岳飞在宗泽府中,每日依旧勤练武艺,研读兵书,并未因杀了小梁王而惶恐。宗泽看在眼里,更是欣赏,时常与他谈论兵法韬略,见岳飞对答如流,见解深刻,不禁叹道:“鹏举啊,你有此才略,何愁不能报国?只是如今朝中奸佞当道,你日后行事,还需多加小心。”
岳飞起身拜谢道:“多谢大人提携。小人谨记母亲‘精忠报国’的教诲,此生此世,定当为大宋江山,驱除胡虏,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数日后,朝廷旨意下来,果然如宗泽所料,念及小梁王行事不端,且武举切磋本有风险,便免去了岳飞的罪责,但也因柴家势力庞大,并未授予岳飞武状元之位,只封了个从八品的承信郎,派往相州军前效力。
这结果虽不如预期,但岳飞并未气馁,他知道,只要能上战场,能为国家效力,职位高低并不重要。临行前,宗泽亲自为他送行,赠给他一副盔甲和一柄宝剑,道:“鹏举,此去前路艰险,望你莫忘今日之志,奋勇杀敌,他日若有需要,老夫必为你后盾!”
岳飞含泪拜别宗泽,与牛皋、王贵一起,踏上了前往相州的路程。这正是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小梁王柴桂仗着祖宗荫庇,骄横跋扈,最终落得个横死当场的下场,此乃咎由自取;而岳飞虽出身寒门,却凭一身武艺和满腔忠义,在历史上留下了不朽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