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华终于有了动作。他微微抬手,示意身后躁动的修士安静,目光依旧落在宇文岚身上,平静无波,仿佛对方刚才的话不过是风吹过耳:“与你交接的人,有何特征?”
“我不知道!”宇文岚猛地咳嗽起来,血沫喷了一地,“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你们凌霄阁?呵呵呵……一群自以为是的蠢材!等着吧,这天命……早就是个笑话了!”
凌华沉默片刻,转身望向台下的各宗门众人,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冷冽:“既然宇文岚已亲口认罪,那么接下来,便由问心石来衡量其罪行。”
他抬手一挥,一道白光自袖中飞出,悬浮在刑台之上。
那是一块通体莹白的石头,表面流转着神秘的符文,正是玄门用来检测心魔与罪业的问心石。
“按玄门律例,问心石将映照其毕生罪业,最终刑罚,由石中显现的罪孽深浅而定。”
凌华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至于他所言的凌霄阁接头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此事关乎神意司机密,待此处事了,我自会向掌门如实禀报。凌霄阁内部如何彻查,不必诸位费心。但有一点可以承诺——”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剑:“叛徒既出,天罚必至。最终查得的罪魁祸首,必当押解至镇罪像前,供玄门各门观瞻,以正天威!”
这番话落下,殿内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众人皆知,凌霄阁神意司不同于普通门派,其直接受命于“天命”,行事向来隐秘。
凌华能承诺将叛徒公示于镇罪像前,已是前所未有的让步——
毕竟,就在刚刚,他们还在义正辞严地审问宇文岚,若此刻连自家叛徒的处理结果都遮遮掩掩,确实有辱“代天罚”的名号。
刑台上,宇文岚看着问心石缓缓落下,眼中疯狂的光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解脱的空洞。
他喃喃自语着,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爹,哥……你们看到了吗?这些正道……终究是要还的……”
问心石触及他眉心的刹那,莹白的石头骤然变得血红,无数凄厉的冤魂虚影在石中翻腾,伴随着广陵城破时的哀嚎、火凤台弟子的惨叫,以及千余修士被血祭时的绝望嘶吼……
整个大殿瞬间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与怨气笼罩,让在场的修士无不脸色发白,心神剧震。
凌华负手而立,望着问心石中翻涌的罪孽,眸色深沉。
殿外的雷火依旧未歇,仿佛在为三十年前的血夜,以及今日揭露的真相,奏响一曲悲凉而残酷的挽歌。
而那被缚于刑台之上的宇文岚,在问心石的映照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扭曲的、近乎满足的笑容,仿佛在这罪孽的深渊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观礼席上的光影被刑台血光映得明明灭灭,千人千面在这一刻裂帛般展开。
前排鬓角染霜的老修士抚着胡须摇头,浑浊眼眶里漫着水光——
他曾与火凤台首座有过数面之缘,此刻看着问心石中翻涌的冤魂,枯瘦手指攥得木栏吱呀作响,那是同情,是对三十年前那场浩劫的兔死狐悲。
而左侧年轻气盛的丹霞派弟子已按捺不住腰间佩剑,剑柄磨得掌心发红,牙缝里迸出“畜生”二字,眼底燃着纯粹的怒火,仿佛要将宇文岚挫骨扬灰。
更有人抱着手臂,嘴角勾起凉薄的弧度。
那是南疆巫宗的弟子,指甲上淬着幽蓝毒液,此刻正用骨节轻叩玉杯,眼神里满是嗤之以鼻的漠然:“不过是正道狗咬狗,当年火凤台陷入绝望时,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又在哪里?”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针般扎进邻座修士耳中。
而离洄坐在水云剑宗席位前端,月白道袍被血光染得发暗。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穗子,那穗子是楚锦月亲手所编,此刻却像烧红的铁丝烫着皮肉。
问心石中炸开的火凤台惨叫,每一声都像是师姐临终前咳在他衣襟上的血。可他眼前又闪过三十年前宗门典籍里的记载——
水云剑宗长老们在议事殿内沉默的侧影,当火凤台求援信鸽坠落在山门前时,那些翻书的手指甚至没有停顿。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离洄喉间滚动,如今火凤台残部在刑台外哭嚎,眼看又要重蹈覆辙,他怎能让两派弟子再陷血仇?君子之道,非独洁身自好,更在止戈息怨。
另一侧的苏烬却微微垂眸。他藏在广袖中的手指正反复摩挲着一枚白玉佩,佩上刻着个古篆“言”字,边缘已被磨得温润。
宇文岚在刑台上癫狂的笑意,像一面破镜照出他心底的暗痕。
好歹他还有个理由作恶……苏烬舌尖抵着后槽牙,尝到一丝铁锈味,我呢?我如果此刻站在那里……该是什么……
问心石猛地爆出血色光柱,将宇文岚整个人拖离审讯台地面。
石头表面的符文如活物般扭曲,深处浮现出无数焦黑的人脸,皆是当年被血祭的修士魂魄,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唯有血泪顺着石纹淌落,在刑台积成一滩腥臭的血洼。
凌华指尖飞出一道白光接住问心石,指尖轻弹间,石头飞回审讯台凹槽,每转一圈便溅出几点血珠,在青石板上烫出焦黑的印记,宇文岚重重摔回地上。
“罪证确凿,”他的声音比殿外雷火更冷,“按玄门律——”
“灭魂!”
最后二字落地的刹那,整个大殿掀起声浪。
“灭魂?这刑罚太过了!”
“他虽罪大恶极,可当年火凤台……”
“妇人之仁!此等丧心病狂之徒,神魂俱灭才是正理!”
争论声中,离洄忽然起身。他广袖拂过案几,茶盏倾侧洒出热茶,却浑然未觉。
“凌长老且慢!”
温润声线穿透嘈杂,“宇文岚罪孽深重不假,可其复仇之源,始于三十年前正道袖手。若论因果,我水云剑宗亦有愧火凤台。”
他目光扫过刑台上笑得扭曲的宇文岚,又望向台下火凤台残存的弟子席位上的宇文翎风,“神魂俱灭,了无轮回,此刑过重。望长老念在事出有因,从轻发落。”
凌华浓眉微挑,显然未料到第一个求情的会是与楚锦月情同手足的离洄。
他盯着离洄澄澈的眼睛,沉默片刻后忽然抬手:“水云剑宗既愿担此因果,可破例二次测验。”
问心石应声再飞,这一次却不再是血色,而是化作万千细针,刺入宇文岚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