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长老……是不是那个总穿月白衣服,脸冷冰冰的神仙般的长老?”有女弟子小声问,指尖绞着腰间绦子,“我上次在藏书阁见他,都不敢抬头。”
“嘘——”年长弟子连忙摆手,“长老面冷心热,对苏师兄可好了。你看苏师兄方才走过去,脚步都轻快了,准是急着回听雪崖呢。”
众人议论间,苏烬已踏上通往听雪崖的石阶。
满山桂花正开得盛,夜露沾在花瓣上,香气清冽又带着甜意,仿佛将整座山都浸在蜜里。
他仰头望去,听雪崖那株百年老桂树下,果然立着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凌言背对着他,月白长袍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荡,墨发未束,披落在肩头,沾了星星点点的桂花。
他正仰着头看树上飘落的花,玉白的指尖偶尔接住一瓣,神情宁静得像融入了这方月色花影。
“师父!”苏烬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与亲昵。他几步跑上前,靴底碾碎落在石阶上的花瓣,带起一阵更浓郁的香。
凌言闻声回头,那双总是含着清冷淡漠的凤目此刻盛满了笑意,像落了满湖星光。“回来了。”
他的声音温和得能揉碎夜色,目光落在苏烬微乱的发梢,抬手拂去上面的风尘。
苏烬上前一步将人轻轻搂进怀里,鼻尖蹭着对方颈间清冽的梅香,混着桂花甜。
“想我没有?”
他把下颌抵在在凌言头顶,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撒娇。方才在天枢殿强撑的镇定,此刻在这人面前尽数卸了下来。
凌言的手刚搭上苏烬后腰,指尖才触到月白衣料下温热的肌理,便似被烫到般微微一颤。
他仰头望着眼前少年人促狭的笑眼,耳尖悄悄漫上薄红,声线却依旧带着惯常的清冷:“又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环在苏烬腰间的手臂却未松开,反而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袍角拂过石阶上的碎桂,惊起一缕甜香。
苏烬低笑出声,鼻尖蹭过凌言发顶时梅香更浓。
他忽然敛了笑意,目光落在老桂树下被月光浸得通透的身影上,便脱口吟道:“月魄碾作枝头雪,桂影裁成袖底云。最是玉人临风起,指尖落瓣皆成春。”
他说着,指腹轻轻摩挲凌言后颈的碎发,“师父站在树下接花时,倒像是把整座山的月光都拢在身上了。”
“油嘴滑舌。”凌言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唇角却忍不住弯起。他轻拍苏烬的背,“饿不饿?去乾御阁用晚膳吧。”
两人并肩走下听雪崖时,苏烬还想牵他的手,却被凌言用眼神制止了。
山道上偶有巡夜弟子路过,他们便规规矩矩隔着半步距离,只苏烬指尖总有意无意擦过凌言袖摆。
满山桂花在夜风中簌簌落着,像撒了一地碎金,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乾御阁的雕花木门刚被推开一条缝,满室鼎沸的谈笑声便骤然凝住。数百道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又在触及凌言那双清冷的凤目时慌忙低下头去,连碗筷碰撞的声响都轻了许多。
烛光摇曳里,只见青鸾长老月白的身影穿过长桌,袍角扫过之处,弟子们都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在他身后空出一条无形的通道。
角落里的霍念正啃着一块糖醋排骨,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见苏烬进来,立刻含糊不清地喊:“苏烬!你可算回来了——”
话没说完,瞥见跟在后面的凌言,慌忙咽下排骨,腰板挺得笔直,拱手道:“师、师父好!”
凌言淡淡颔首,目光扫过满桌菜肴,径直走向靠窗的空位。
他打饭时,掌勺的厨娘手都有些发抖,多舀了一勺蜜汁桂花藕,却被他婉拒:“一份青菜,一碟豆腐即可。”
苏烬跟在他身后,对霍念挑了挑眉,又朝邻桌的段尘鸣颔首:“段师兄。”
目光转到段尘鸣身边的柔卿时,却有些不自然地顿了顿,干巴巴唤了声:“柔卿师弟。”
柔卿正用银匙搅着碗里的莲子羹,闻言抬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轻声应道:“苏师兄。”
霍念却不管这些,见苏烬端着饭盘要往凌言身边坐,立刻伸手去拽他袖子:“哎哎哎别走啊!快坐下跟我说说火凤台的事!凌霄阁公开审判什么样子的,是不是那些人都跟冰块似的……”
“行了行了,”苏烬拍开他的手,无语的瞪了他一眼,“我跑了一整天,饿得前心贴后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说着,快步走到凌言对面坐下,只见自家师父面前的白瓷碗里果然只有清炒青菜和嫩豆腐,连一滴油星都少见。
“师父又吃这么素。”苏烬嘟囔着,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夹到凌言盘里,“好歹吃点肉,不然晚上又该说肚子饿了。”
这话声音不大,却让邻桌几个竖着耳朵的弟子差点咬到舌头。
凌言握筷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抬眼剜了苏烬一下,却没把肉夹回去,只低声道:“就你话多,吃你的饭。”
烛光下,青鸾长老的耳尖泛起薄红,映着窗外飘落的桂花,倒让那惯常冷肃的眉眼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而他身边的苏烬正埋头扒饭,嘴角沾了粒米都没察觉,惹得凌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拭去——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只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却没一个人敢出声议论,只敢在心里默默感慨:果然苏师兄才是青鸾长老心尖上的人啊。
这顿饭吃得凌言如坐针毡。
苏烬夹过来的红烧肉在白瓷盘里泛着油光,邻桌弟子们若有似无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连碗里的青菜都嚼出了苦味。
反观苏烬,不仅吃得香甜,还时不时抬眼冲他笑,那笑容里藏着的狡黠让凌言太阳穴直跳。
好不容易撂下筷子,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袍角扫过凳脚时带起一声轻响,惊得旁边埋头扒饭的弟子手一抖,筷子掉进了碗里。
“师父走这么快做什么?”苏烬的声音带着笑意追上来,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轻快得像追着风。
凌言没回头,月白长袍在夜风中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乾御阁外的九曲回廊。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黏在背上,带着不容拒绝的热度,直到听雪崖的石阶在月光下泛出冷白的光,才敢放缓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