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顺着指尖蔓延,顾承砚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不是寻常的物件,而是一枚黄铜钥匙,冰凉坚硬的触感,在青鸟那身单薄衣物的袖袋夹层中,藏得如此隐秘。
他将钥匙置于掌心,借着昏黄的灯光,只见钥匙柄上用精细的刻刀雕琢出四个小字——辰字·四号。
辰字!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顾承砚脑海中的迷雾。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那枚从青鸟身上找到的,刻有“辰年盟约”的徽章。
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个代号,一个组织的虚名,现在看来,这“辰字”背后,隐藏着一个具体的、可以触及的实体!
这枚钥匙,就是通往真相的门径!
“若雪,你看这个。”顾承砚的声音压抑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将黄铜钥匙递到苏若雪面前。
苏若雪的目光落在钥匙上,秀眉微蹙,但当她听顾承砚将“辰字·四号”与“辰年盟约”联系起来时,她仿佛被什么点醒了一般,原本迷茫的眼神瞬间变得清亮。
“辰字号……”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努力从记忆深处挖掘着什么,“我想起来了!芷音姐……芷音姐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闲聊时无意中提起过。”
顾承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立刻追问:“她提起了什么?”
“她说,林家早年在法租界靠近码头的地方,购置过一处废弃的仓库,用来存放一些不便示人的旧物。她说那个仓库的编号很特别,就叫‘辰字号’!”苏若雪的语气越来越肯定,“当时我只当是闲谈,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这绝非巧合!”
辰字号仓库!四号钥匙!
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清晰无比的路径。
所有的谜团,所有的疑问,似乎都指向了那个被遗忘在法租界角落的旧仓库。
那里,很可能就是林芷兰真正的秘密基地,是“织光会”的心脏!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顾承砚当机立断。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两人迅速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洋房。
夜色如墨,冰冷的风卷着湿气,吹得人脸颊生疼。
顾承砚驾驶着汽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
整个上海滩仿佛都已沉睡,只有他们,正逆着这片安宁,冲向一个未知的、可能暗流汹涌的漩涡中心。
法租界的码头区,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和鱼市残留的腥气。
根据苏若雪模糊的记忆,他们在一排排样式几乎相同的仓库间穿行,最终在一处最为偏僻、看起来也最为破败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铁门锈迹斑斑,墙壁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门牌早已脱落,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
顾承预借着手电的微光,在那印记上来回扫视,终于在右上角发现了一个用刀刻上去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辰”字。
就是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与决绝。
顾承砚上前,推了推那扇巨大的铁门,纹丝不动,显然是从内部锁死了。
他们绕着仓库走了一圈,发现侧面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老式铜锁,锁孔的形状与他们手中的钥匙截然不同。
顾承砚的眉头紧锁,难道猜错了?
苏若雪却心细如发,她蹲下身,轻轻拂去门下沿厚厚的积尘,一个毫不起眼的、几乎被泥土掩盖的圆形金属片暴露了出来。
那不是锁,更像是一个装饰。
但在这装饰的中央,赫然是一个与“辰字·四号”钥匙完全吻合的锁孔!
顾承砚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枚黄铜钥匙缓缓插入。
“咔哒。”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脆响在死寂的夜里回荡。
不是门锁被打开,而是脚下的地面传来了一阵细微的机括震动声。
紧接着,小门旁边的地面,一块约莫一米见方的石板,缓缓向下沉降,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黑漆漆的入口。
原来真正的入口,藏在地下!
一股混合着尘埃与霉变纸张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顾承砚点燃随身携带的防风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他率先走了下去,苏若雪紧随其后。
石阶陡峭而湿滑,走了约莫二三十级,他们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当油灯的光芒彻底照亮这个地下空间时,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顾承砚,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仓库的地下室,而是一个规模惊人的地下档案室!
一排排高大的档案柜整齐地排列着,上面贴满了各种标签。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味道,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仿佛无声地诉说着此地被封存的岁月。
而最让两人震撼的,是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墙。
墙上挂着一幅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图谱,上面用细密的线条和方框,勾勒出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组织网络。
无数的箭头交错纵横,标注着人员调动、情报传递和惊人的资金流向,其网络遍布大江南北,甚至远达海外。
在这幅图谱的最顶端,用醒目的红色墨水写着三个大字——织光会。
而在整个组织结构图最中央、最核心的位置,如同众星拱月般,端端正正地写着一个名字,以及她的代号。
林芷兰——代号“曙光”。
苏若雪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姐姐只是一个满怀热血的革命者,却从未想过,她竟然是一个如此庞大组织的最高统帅!
顾承砚的震撼同样无以复加,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快步走到一个标记着“核心纲领”的档案柜前。
他拉开抽屉,里面的档案保存完好,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手指飞快地翻阅着,脸色愈发凝重。
随着一页页档案被翻开,一个被深埋在历史尘埃下的惊天秘密,逐渐在他眼前拼凑完整。
林芷兰,的确是革命者,但这只是她呈现在世人面前的第一重身份。
她的真实身份,远比这复杂得多。
她竟是清末一群不甘心王朝覆灭的遗老,动用最后的力量秘密培养的“影子代理人”!
这些遗老的目的,并非复辟帝制,而是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为这个民族保存一丝元气。
他们将毕生积累的财富与人脉,全部交给了林芷兰,成立了“织光会”,而林芷兰,便是“织光会”的第一任、也是唯一的总理事。
她的任务,不是参与任何一方的政治斗争,而是在幕后,利用手中的资源,进行一场规模浩大的民族资本重组。
在战乱中收购、保护、转移那些可能被战火摧毁或被外资侵吞的民族工业、矿产和银行,为未来国家的重建,保留下最宝贵的火种。
代号“曙光”,寓意着在最沉的黑夜里,织就一丝未来的光明。
顾承砚放下档案,心中翻江倒海。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林芷兰的死会牵扯出如此多的势力,为什么日本人、军统、青帮都对她的遗产趋之若鹜。
他们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宝藏,而是“织光会”这张能影响整个国家经济命脉的巨大网络!
与此同时,苏若雪在另一边的书架上,拿起一本厚厚的《国富论》,感觉书页的夹层有些异常的厚度。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划开,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滑落出来。
展开信纸,熟悉的娟秀字迹让她浑身一颤。
信的署名,赫然是“林芷兰亲笔”!
“若雪吾妹,或顾先生:”
信的开头让两人都是一惊,显然,林芷兰早已预料到,能找到这里的,只可能是他们二人。
“当你们读到这封信时,说明我已经无法继续前行。青鸟忠诚,但她无法替我完成最后的使命。请不必为我悲伤,投身于此,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请务必记住,我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某党某派,而是为了这片土地上最广大的同胞。”
“我留下的‘遗产’,是钥匙,亦是毒药,它能救国,亦能祸国。觊觎它的人,如过江之鲫。但请你们切记,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那些在明面上张牙舞爪的日本人,而是那些衣冠楚楚,躲在租界温暖的壁炉后面,微笑着操纵一切的人。”
信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仿佛写信人是在极度匆忙中留下的。
真正的敌人,是躲在租界里操纵一切的人……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顾承砚的心上。
他想起银行的内鬼,想起法董的暧昧态度,想起那股在暗中推动一切却又始终不露面的神秘力量。
他缓缓合上手中的档案箱,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转身,看向眼中含泪却目光坚定的苏若雪,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找到了答案,也走进了更深的迷局。”
顾承砚走到那扇通往地面的唯一出口,抬头望向石阶尽头那一小片被框住的、沉沉的夜色。
“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整个租界的影子。”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从地面上传来。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正不疾不徐地,朝着这个隐秘的地下入口,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