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在清晨调试探伤仪时发现异常的。
仪器启动时的“滴——”声比往日迟了半拍，屏幕亮起的瞬间，原本纯黑的背景上浮动着细密的噪点，像老式电视机接收不良时的雪花。他皱了皱眉，以为是实验室电压不稳，伸手去按电源键，指尖却在触碰到屏幕的刹那顿住——那些噪点并非随机分布，而是呈现出某种规律性的聚集。
“奇怪……”他凑近些，鼻尖几乎要贴上屏幕。噪点中最密集的区域，竟隐约勾勒出一个六边形轮廓，内部交织着希腊字母Ω的变形图案。那是omEGA公司的标志。
“不可能。”林野下意识后退半步。这台探伤仪是上个月刚从德国进口的工业级设备，配备军用级防篡改系统，连屏幕玻璃都是防爆防刮的蓝宝石材质。除非……他抓起桌上的电子显微镜，镜头对准屏幕中心。
显微镜的物镜缓缓下降，屏幕上的噪点在放大一千倍后露出了真容。那些“雪花”根本不是普通的显示故障——每个噪点都由三个微型发光单元组成，红、绿、蓝三基色以特定比例混合，在微观层面拼出omEGA的标志。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发光单元的材料竟与107章档案里记载的量子墨水完全一致！
“量子墨水……”林野的手指在桌沿敲出急促的节奏。那是omEGA公司研发的新型纳米材料，能通过特定频率的电磁波激发显影，平时呈透明状态，只有在特定波长的激光或设备内置的激发电路下才会发光。换句话说，有人在他眼皮底下，用量子墨水篡改了探伤仪的像素阵列！
他调出探伤仪的系统日志，搜索“屏幕”“像素”“异常”等关键词。最新的记录停留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他昨晚离开实验室的时间。日志显示：“检测到屏幕驱动异常，尝试调用备用显示协议……失败。激活紧急修复程序……”后面的内容被一串乱码截断。
“紧急修复程序？”林野冷笑一声。他太清楚这套系统的逻辑了——所谓“紧急修复”，本质上是将设备锁定为“安全模式”，防止外部数据篡改。但此刻屏幕上的omEGA标志，分明是有人绕过了所有安全机制，直接改写了底层显示代码。
他决定尝试恢复出厂设置。这是对付恶意软件最直接的办法——虽然会丢失最近一周的检测数据，但至少能清除非法植入的程序。林野按下“menu”键，进入设置菜单，手指悬在“恢复出厂设置”的选项上，指尖微微发颤。
“确认恢复？”屏幕弹出提示框，红色警告标志在“是”和“否”之间闪烁。
“确认。”林野咬了咬牙，按下确认键。
屏幕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原本的omEGA标志开始扭曲，像素点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般泛起涟漪。紧接着，一段模糊的黑白影像从屏幕中央蔓延开来——那是段监控录像！
画面里是三年前的京都某化工厂，林野曾在107章档案里见过这个场景：焊缝热影响区出现异常晶粒，探伤工老陈坚持标记为“不合格”，却被项目经理强行要求改为“合格”。画面中，老陈的脸涨得通红，手中的探伤笔重重敲在管道上：“这里会炸！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下一秒，画面突然被无数白色噪点覆盖。那些噪点不是普通的干扰，而是精确到像素级别的覆盖——原本显示老陈面部表情的区域，被一组排列成“0.3cm”的数字噪点挤占；管道焊缝的伤损波形图里，每个波峰波谷都被细小的像素块填满，像被人用橡皮擦抹去了关键信息。
“0.3cm……”林野的呼吸骤然急促。刘成审批的那份焊接工艺评定文件，厚度正是0.3厘米。三年前老陈的死亡报告上，“意外坠亡”的结论旁，也压着一份0.3厘米厚的“补充说明”——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说明，而是“数据篡改的计量单位”。
屏幕上的录像还在继续。画面切换到实验室，老陈的徒弟小周举着探伤仪，屏幕上显示着“合格”的绿色标识。但通过量子墨水的显影，林野看到了被覆盖的真实数据：红色警报标志疯狂闪烁，伤损等级标注为“d级（不可修复）”。小周的手在发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后伸来的手按住了肩膀——那只手的主人，袖口绣着omEGA公司的标志。
“上传进度：37%……”屏幕突然弹出新提示。林野猛地转头看向探伤仪的网络接口——网线插得稳稳当当，后台进程列表里，“ScreenUploadService”正在以每秒5mb的速度向203.0.113.5（omEGA总部服务器）传输数据。
“你在看什么？”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野浑身一僵。他转身时，屏幕上的上传进度条刚好跳到100%，紧接着“滴”的一声，恢复了正常的待机界面。门口站着的是设备科的老王，手里端着两杯咖啡，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林工，大清早的，对着屏幕发什么呆呢？”
“老王，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林野的声音发紧。
“就看你这儿灯亮着，过来瞧瞧。”老王晃了晃咖啡杯，“怎么，仪器出问题了？我刚才路过，好像听见有动静……”
林野的目光扫过老王脚边——那里有半枚量子墨水的胶囊包装，和107章档案里记载的“数据篡改工具包”一模一样。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录音笔，却发现按键已经被锁死。
“没事，可能昨晚没关干净。”林野扯出个笑，转身回到屏幕前。他知道，老王根本不是来“瞧瞧”的——能在他恢复出厂设置时精准出现，能在他查看后台进程时及时打断，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台探伤仪，甚至整个实验室，都处在omEGA公司的实时监控之下。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搏。探伤仪的核心功能是发射超声波并接收回波，其信号频率范围覆盖5mhz至15mhz，远高于屏幕驱动电路的工作频率（通常在100khz以下）。如果能用回波信号对屏幕进行“物理刷新”，或许能覆盖掉被篡改的像素阵列。
他调出探伤仪的“自定义脉冲模式”，将发射频率设置为12mhz，脉冲宽度压缩至0.1微秒——这个参数能产生足够强的电磁脉冲，干扰屏幕的像素驱动电路。林野戴上绝缘手套，将探头直接贴在屏幕背面，按下“发射”键。
“嗡——”
超声波穿过屏幕玻璃，在液晶层激起肉眼不可见的振动。林野盯着屏幕，看着那些量子墨水显影的噪点开始剧烈闪烁，像被投入强磁场的铁屑般混乱。几秒钟后，闪烁频率突然加快，像素点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原本清晰的omEGA标志开始“融化”。
“成功了！”林野心跳如鼓。他知道，这是回波信号的机械振动在破坏量子墨水的分子结构——这种材料虽然稳定，却无法承受高频机械应力的持续作用。
当屏幕彻底黑下去的瞬间，林野看到了更惊人的景象。那些被篡改的像素在失效前，残留的电荷在屏幕上形成了模糊的影像。他抓起紫外线灯照射——量子墨水的特性在暗环境下会被激发，即使屏幕关闭，残留的电荷仍能让图案显现。
影像逐渐清晰：那是一组由真实探伤数据组成的像素矩阵。每个像素的亮度对应着伤损的严重程度，红色代表“危险”，黄色代表“需关注”，绿色代表“合格”。林野的目光扫过这些像素，呼吸越来越急促——这些数据，正是三年前京都化工厂爆炸事故中，被老陈标记为“不合格”却被强行篡改为“合格”的焊缝数据！
更让他震撼的是，这些像素不是随机排列的，而是按照特定的坐标分布，最终在屏幕中央拼出了一个巨大的数字：“78-237”。
“K78-237……”林野喃喃念出这个编号。他想起101章报废的道尺、106章的幽灵信号、107章的量子墨水，所有线索都像拼图般在此刻汇合。这个编号，是omEGA公司内部的一个秘密项目代号，而这个项目，显然与一系列被掩盖的事故、被篡改的数据、被灭口的探伤工密切相关。
屏幕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林野低头看去，发现屏幕背面的电路板上有块芯片被烧毁了，焦黑的痕迹呈六边形——与omEGA的标志完全吻合。而在芯片的熔痕中，他看到了最后一条残留的信息：
【数据已转移至K78-237-09，清除本地记录】
“K78-237-09……”林野掏出手机，快速搜索这个编号。搜索结果显示，三个月前，omEGA公司在瑞士注册了一家名为“K78实验室”的空壳公司，法人代表是……刘成。
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野猛地回头，看见刘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挂着他熟悉的、温和的笑容：“林工，早啊。这么认真地在研究屏幕？是不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东……”
“刘总。”林野打断他，举起手中的紫外线灯，“你看，屏幕上还有什么？”
刘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顺着林野的目光看向屏幕，瞳孔骤然收缩——尽管量子墨水的残留影像已经很淡，但那串“K78-237”和由伤损像素组成的矩阵，依然清晰可见。
“这……这是怎么回事？”刘成的声音有些发颤。
“这是三年前京都化工厂爆炸事故的真实数据。”林野的声音冷得像冰，“被你篡改的‘合格’报告下，藏着d级伤损的焊缝。老陈发现了，所以你让他‘意外坠亡’。后来有人用探伤仪的量子墨水功能继续掩盖真相，直到今天……”
“你在胡说！”刘成厉声打断他，“这些只是你的猜测！”
“猜测？”林野调出探伤仪的后台日志，指着上传记录的时间戳，“每次数据篡改，都发生在你签署文件的时间；每次上传，都对应一份被销毁的真实报告。还有这台探伤仪的电池——”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被拆解的电池模块，“里面的能量窃取芯片，和你道尺上的报废编号一样，都是K78-237。”
刘成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后退两步，撞翻了桌上的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地毯上蔓延，像极了屏幕上曾经出现过的血红色像素。
“你以为找到真相就能怎样？”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omEGA公司控制着全球70%的无损检测设备市场，你以为几个探伤工的命，能撼动这个帝国？”
“或许不能。”林野捡起地上的证物袋，将烧毁的芯片和屏幕残片装进去，“但至少，能让那些被掩盖的名字被看见。老陈、小周，还有那些我不知道名字的探伤工……他们会活在数据里，活在真相里。”
刘成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看了眼手表，转身就走，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林野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恢复黑暗的屏幕——那些残留的电荷正在慢慢消散，但“K78-237”的数字轮廓，却像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omEGA公司的阴影还笼罩着无数个实验室、无数份检测报告、无数个等待被揭露的真相。但至少，他已经撕开了一道裂缝，让真相的光，照了进来。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屏幕上，那些消散的电荷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离子痕迹，像一道无形的丰碑，刻写着被遗忘的生命，和永不沉默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