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的脸庞是典型的高原烙印,黝黑、粗糙,颧骨高耸,被强烈的紫外线和寒风刻满了深如沟壑的皱纹,一双眼却亮得惊人,如同鹰隼,带着长期在严苛环境下磨砺出的锐利和沉静。
他脖颈上挂着一串用粗犷银饰和暗红色玛瑙珠子串成的项链,中间一枚深褐色的九眼天珠尤为醒目,在天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他身后跟着一位身形瘦高的老者。
老者穿着半旧的绛红色僧袍,外罩一件磨得发亮的羊皮坎肩,头上戴着一顶同样陈旧的黄色僧帽。
他的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风干的核桃,一双眼却异常清澈平和,仿佛能洞穿世事。
他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油光发亮的深色念珠,颗颗饱满,随着他枯瘦手指的捻动,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咔哒”声。
最后一名队员,一个年轻的藏医打扮的女子,她身着传统藏服,服饰鲜艳,绣着繁复的图案,脸上带着羞涩而温暖的笑容。
她手里提着一个装满草药的小竹篓,好奇地打量着从越野车上下来的假面小队成员。
中年汉子大步流星地迎上来,目光扫过下车的假面小队众人,在王面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伸出粗糙有力、指关节粗大的手,声音洪亮,带着藏地特有的、略微沙哑的膛音说道:
“欢迎!王面队长,假面小队的兄弟们!一路辛苦了,我是阿里支队队长,格桑。”
他的手劲很大,握上来像一把铁钳,传递着高原汉子特有的热情和力量。
“格桑队长。”
王面伸手与他相握,触感粗糙而温热,
“王面。情况紧急,客套话不多说。这是我的队员。”
他言简意赅地介绍了蔷薇等人。
“扎西德勒。”
格桑身后的老僧微微躬身,单手竖于胸前,声音平和舒缓,如同山涧清泉,
“老僧尼玛次仁。”
年轻的藏医女子笑容灿烂地说道:
“我叫卓玛,是这里的医生。欢迎你们!”
假面小队同样一一颔首回礼。
王面的目光掠过尼玛次仁手中的念珠,在那油润的木色深处,捕捉到几丝极其微弱、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动的气息,与远处冈仁波齐山腰那些经幡的气息隐隐相连。
“外面风刀子似的,快进屋!炉子上酥油茶正滚着呢!”
格桑热情地招呼着,目光扫过脸色依旧难看的月鬼和气息不稳的星痕,大手一挥,
“卓玛,把备好的汤剂端进来。”
卓玛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回屋里。
小小的支队办公室兼指挥室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
酥油茶的浓香、干燥牛粪饼燃烧的烟火气、陈年木头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电子设备的金属和塑料气息。
房间中央一个铁皮炉子烧得正旺,炉壁被熏得漆黑,上面坐着一个硕大的铜壶,壶嘴喷吐着白汽,发出“噗噗”的轻响。
几盏白炽灯悬在低矮的屋顶,光线昏黄。
等王面他们围着炉子坐下,格桑亲手给每人倒上一碗滚烫、咸香浓郁的酥油茶。
热流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一股直达四肢百骸的暖意,月鬼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情况有多糟?”
王面放下粗瓷碗,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直接投向格桑,银灰色的眼眸在炉火的映照下,沉淀着专注。
格桑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换上了沉甸甸的凝重,他抹了把脸,从旁边一张堆满杂物、落着灰尘的旧木桌上,拿起一台屏幕边缘碎裂的军用加固平板。
他粗糙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几下,调出一张高精度的卫星地形图,将其推到炉子旁的小木桌上,示意众人围拢。
“糟,很糟。”
格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亲眼目睹灾难却无能为力的沉重,
“王队长,你看这里——”
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屏幕上冈仁波齐神山南麓、距离他们现在位置大约五十公里的一片区域。
那是一片相对平缓开阔的高山草甸,原本应该是柔和的绿色曲线,此刻却被一道狰狞的、撕裂大地的黑色伤疤拦腰斩断。
那道“地痕”宽的地方目测超过三十米,窄的地方也有十几米,绵延扭曲近十公里,如同一条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大蜈蚣。
裂痕边缘犬牙交错,新鲜的泥土和破碎的岩石裸露在外,与周围覆盖着枯黄草甸的土地形成刺眼的对比。
裂痕深处一片漆黑,卫星图像无法穿透,只留下令人心悸的深渊巨口。
“这就是三天前那场地震留下的。”
格桑的指尖在屏幕上敲出沉闷的响声,
“动静太大了,当时我们这里都跟筛糠似的。震源深度很浅,破坏力集中在神山南麓这一片。”
“伤亡呢?”
蔷薇皱眉问道。
格桑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庆幸说道:
“那片区域是夏季牧场,现在这个季节,牧民和牲口早就转场到海拔更低的冬季牧场去了。只有几间看护用的空帐篷被扯进了地缝里。没人伤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没人伤亡固然是好消息,但王面眉间的刻痕并未舒展。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道撕裂大地的伤疤上。
星痕隔着屏幕感知到了混乱、暴戾、带着一种沉睡了太久、被强行惊醒后的狂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厚重。
“不止是地震。”
一直沉默捻动念珠的尼玛次仁忽然开口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这位老修行者身上。
尼玛次仁缓缓抬起枯瘦的手,将一直捻动的那串深色念珠轻轻放在桌上,他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眼睛望向王面。
“您请说。”
王面沉声道。
尼玛次仁微微颔首,枯瘦的手指指向桌上摊开的卫星图,指尖落点并非那道狰狞的地缝,而是地缝起始点附近,一片相对不起眼的、覆盖着稀疏灌木的山坡。
“地龙翻身之前三日,老僧与格桑队长巡山至此。”
老者的声音平缓,带着回忆的悠远,
“彼处地面已有异状。草皮之下,泥土翻涌如沸水,时有闷雷般异响自地底传出,持续半刻方歇。方圆百米内,蛇鼠虫蚁皆惊惶远遁,鸟雀不落。”
他顿了顿,捻起一颗念珠,那油润的木质表面,在昏黄的灯光下,几缕比发丝还细、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动的能量越发清晰。
“此乃‘地怨’,‘地煞’躁动之兆。非天灾,乃‘地龙’惊寤翻身之先声。”尼玛次仁的声音带着一种笃定继续说道:
“山,要翻身了。下面压着的东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