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璃将沈砚送来的铜印拓片铺在案头时,楚君逸正用竹刀削着块青田石。石屑落在绣着云纹的锦垫上,像极了昨夜落在檐角的碎雪。他忽然停手,刀尖挑起片刚削下的石片:\"这印泥里的铅粉含量比官造的高三成,拓出来的字边缘会发灰,父亲手札里记着,当年沈家伪造尚服局印鉴时,总爱在'服'字的竖画里多掺铅粉,说是'压得住火气'。\"石片突然坠地,他捂住胸口剧烈咳嗽,帕子上的猩红洇在竹刀刻出的\"安\"字上,倒像给那字点了朱砂。
苏锦璃连忙将新熬的川贝雪梨膏递到他唇边,银匙碰到牙齿的轻响里,院外传来陈昱的脚步声。他捧着个缠满棉线的木盒闯进来,棉线的颜色从浅褐渐变成墨黑——是用苏木汁和五倍子逐层浸染的,与去年贤妃给太后绣的寿屏边缘线完全相同。\"在沈都尉的箭囊夹层里找到的,\"陈昱扯开棉线,露出半张泛黄的纸,上面用胭脂画着围猎场的地形图,\"这胭脂里掺了狼毫灰,遇水会显形,你看这标记围场水源的红点,浸了水竟变成'毒'字。\"
楚君逸用银箸挑起纸角,忽然指着图上的猎场行宫:\"这行宫的屋檐用金线描了三道,实际只有两道。\"他让苏锦璃取来温水,指尖蘸着水在第三道屋檐上抹过,竟显出\"火药\"二字,是用密写药水写的,遇水会变成靛蓝色——是沈家特制的\"蓝矾水\",去年贤妃宫里的侍婢给林氏送密信时,用的就是这种药水,信纸边缘总留着半朵绣上去的倒莲,针脚与陈昱刚带回来的棉线接头分毫不差。
案头的自鸣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钟摆的铜球上缠着截丝线。苏锦璃解下来一看,是用蚕丝和头发丝混纺的\"双绞线\",这种线织的布刀割不破,当年锦缎案里刺客穿的夜行衣,用的就是这个。\"是从贤妃宫里的挂钟上拆的,\"陈昱补充道,\"钟摆的底座刻着个极小的'沈'字,刻痕里填的金粉,与林氏绣龙纹锦用的金线完全相同,连金粉的颗粒粗细都分毫不差。\"
楚君逸突然让苏锦璃取来他的旧朝服,指着领口的盘扣:\"这盘扣的缠线是七缠线,去年沈都尉给陛下献的猎装,盘扣用的也是这个。\"他用银镊夹起根线头,凑近烛火时线身冒出蓝烟,\"里面掺了硝石,烧起来比寻常线旺三倍——父亲手札里画过这种线的配方,沈家的老织工总爱在第七道缠线时加硝石,说是'七窍玲珑,一点就通'。\"
苏锦璃给铜炉添了块银丝炭,火光映在楚君逸苍白的脸上,他正用竹刀在青田石上补刻笔画。\"这枚私印刻的是'江南客',\"他忽然笑了,竹刀在\"南\"字的竖钩里多绕了个圈,\"沈家在江南的绣坊就叫'客来居',坊里的账本上,每笔进账的末尾都画个圈,与我这钩里的圈大小完全相同。\"石屑落在他袖口,沾着的药汁晕开片浅褐,是今早喝的枇杷膏,她昨夜熬了三个时辰,药渣里特意加了去腥的紫苏,此刻正晾在窗台上,叶片的纹路竟与沈都尉箭囊里的棉线编织纹重合。
三更的梆子刚过,沈砚披着霜雪进来,怀里的锦盒滴着水——是从结冰的护城河里捞的。打开时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半截绣着鹰纹的箭羽,鹰的尾羽用银线绣了十二根,而御赐海东青的尾羽是十一根。\"箭杆上的刻字被磨掉了,\"沈砚用布擦着盒底的冰碴,\"但箭镞的凹槽里卡着点丝线,是用孔雀石粉末染的,在烛光下会泛绿光,与贤妃步摇上的流苏线完全相同。\"
楚君逸让苏锦璃取来那枚刻了一半的青田石印,将箭镞上的丝线缠在印钮上:\"这丝线的捻度比官造的松半成,是沈家特有的'松筋线',当年锦缎案里传递密信的箭,用的就是这种线。\"他突然剧烈喘息,指腹划过箭羽上的鹰头,\"这鹰的眼睛用的是鸽血红宝石粉末,遇热会变深——你看这眼白的位置,藏着个极小的'杀'字,是用针戳出来的,针孔的间距与林氏绣暗纹时的完全一样。\"
苏锦璃往沈砚带来的铜盆里倒了些艾草水,将箭羽放进去时,水面立刻浮起层油花。\"是桐油,\"她用银簪拨着油花,\"箭杆里是空的,藏着半张油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围场西,柳树下',这朱砂里掺了蜂蜡,写在油纸上会凸起,摸起来像极了林氏绣'昌'字时多绕的线团。\"油纸突然裂开,掉出粒芝麻大的蜡丸,里面裹着的棉线展开,竟是用头发丝绣的\"初七\"二字,笔迹的收锋处带着个圆点,与贤妃密信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楚君逸让苏锦璃扶他到窗边,指着院角那株老梅:\"去年沈都尉送的那盆腊梅,花枝的分叉数是七枝,而寻常腊梅多是五枝。\"他用竹刀在窗纸上刻着什么,\"父亲手札里记着,沈家传递消息时爱用花木做暗号,七枝代表'起事',五枝代表'待命'——你看那盆梅的根部,是不是有圈新培的土?\"苏锦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土色比周围深,用银簪刨开时,竟挖出个陶瓷小罐,里面装着半枚绣着鹰纹的玉佩,玉质与钦天监副监身上的龙纹玉佩完全相同,只是鹰的爪子里多抓着颗珍珠,珠孔里穿的红线,与林氏供词上的指印边缘线完全吻合。
天快亮时,陈昱又撞开了门,这次他手里捧着件沾着泥的锦袍。是从观星台的枯井里捞的,袍子的暗袋里藏着块绣帕,上面用金线绣着\"归\"字,\"归\"字的竖画里藏着用孔雀石粉末绣的\"西\"字,遇光会显形。\"这锦袍的领口绣着个'沈'字,\"陈昱的声音发颤,\"用的是双丝绣,明线是金线,暗线是头发丝,对着晨光看,'沈'字的捺脚里藏着'死'字的上半部分。\"
楚君逸让苏锦璃将锦袍铺在案上,用热帕子捂着\"沈\"字时,暗线的银线渐渐显形。\"是围场的布防图,\"他用竹刀点着银线勾勒的轮廓,\"这图里的禁军换岗时间比实际的早了两刻,是故意给刺客留的空隙。你看这图上的箭靶位置,是不是用金线标了个三角?那里正是陛下每年围猎必站的位置。\"锦袍的袖口突然绽开道缝,掉出截断裂的绣针,针尾的银球上刻着\"尚\"字,与假印上的\"尚服局造\"笔迹完全相同,针孔里卡着的线头,是用七种彩丝拧成的七缠线,与钦天监副监指甲缝里的碎线分毫不差。
苏锦璃给楚君逸换帕子时,发现他掌心多了道新的刀伤。\"方才刻图时不小心划的,\"他笑着把她的手按在伤口上,\"这点血算什么,当年父亲查案时,断了三根手指都没哼过声。\"她连忙取来金疮药,用银簪挑着涂在伤口上时,药粉突然变成了紫色。\"这药被动过手脚,\"她盯着药瓶的标签,\"标签的'金'字旁边,有个极小的针眼,是用绣针刺的,针孔的大小与林氏绣箱里的针完全相同。\"楚君逸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指着药瓶底的暗纹——是朵倒莲,用指甲刻的,与沈家谱系图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巳时的日头刚过窗棂,沈砚带着个老嬷嬷进来。嬷嬷手里捧着个食盒,里面是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羹,羹里的莲子被挖去了芯,每个莲孔里都塞着极细的银线。\"是贤妃宫里的张嬷嬷,\"沈砚按住想挣扎的嬷嬷,\"她今早往围场方向送了三趟食盒,每趟的莲子羹都少三颗莲子。\"嬷嬷的发髻突然散开,掉出个绣着莲花的锦囊,里面的棉线展开,是用金线绣的\"午时三刻\",线尾的打结方式与林氏供词里的\"家传结\"完全相同。
楚君逸让苏锦璃取来那枚青田石印,蘸着莲子羹的汤汁往锦囊上盖,印泥晕开的边缘竟与锦囊上的针脚重合。\"这莲子羹里掺了麻黄,\"他用银匙舀起颗莲子,\"吃了会心慌手抖,当年锦缎案里,林氏的姑母就是被人在汤里下了这个,才绣错了龙袍的暗纹。\"嬷嬷突然扑过来想抢锦囊,却被陈昱按住,她袖口的盘扣崩开,掉出截七缠线,线头缠着片碎布,上面用胭脂写着\"凤驾至,动手\",这胭脂遇热融化,在地上晕出的痕迹,与楚君逸咳在帕子上的药汁颜色分毫不差。
苏锦璃给楚君逸剥着橘子,橘瓣的甜香混着药味漫开来。\"张嬷嬷的指甲缝里有银粉,\"她突然开口,\"是做火药的硝石银,遇水会发灰——你看她方才按过的桌角,是不是有个灰印?\"楚君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灰印被苏锦璃用茶水抹开后,竟显出\"柳\"字的轮廓,是用银粉写的,笔画间的空隙里藏着极细的棉线,浸过桐油的棉线遇热舒展,与围场地形图上标记的柳树位置完全吻合。
暮色漫进窗棂时,楚君逸的咳嗽终于轻了些。他靠在软榻上,看着苏锦璃将罪证分类归档,忽然指着她鬓边的银簪:\"这簪子的花纹,是不是和沈都尉送的那盆腊梅枝干很像?\"苏锦璃摸了摸簪子,发现簪头的莲花里藏着颗极小的珍珠,珠孔里穿的红线,与张嬷嬷锦囊里的金线接头分毫不差。\"是去年生辰你送我的,\"她笑着拔下簪子,\"当时你说这珍珠是江南来的,原来......\"
\"是故意让沈都尉看见的,\"楚君逸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银簪传过来,\"我早知道他们会盯着我们,这簪子是假的,真的那颗珍珠里,藏着父亲手札里记的沈家罪证。\"他从枕下摸出个锦盒,里面的珍珠被剖成两半,里面裹着的羊皮纸展开,上面用朱砂画着沈家与林氏往来的账目,每笔款子的末尾都画着半朵倒莲,与贤妃密信上的标记完全相同,\"你看这日期,正好是四年前锦缎案案发的前三天。\"
苏锦璃将羊皮纸收进机关鱼的肚子里,看着楚君逸用竹刀继续刻着青田石。石屑落在他膝头的锦毯上,像极了他们初遇时落在江南石桥上的雨丝。\"等围猎的事了了,\"她往他手心里放了块暖玉,\"我们就去江南看真正的缠金绣,听说那里的绣娘会用日光染线,金线在不同时辰会变成不同的颜色。\"楚君逸的竹刀顿了顿,石上的\"安\"字终于刻完,最后一笔的收锋处,他特意刻了个小小的圆点,像极了苏锦璃鬓边那颗珍珠的影子。
烛火摇曳中,案头的罪证在光影里明明灭灭,那些藏在绣线、药汁、笔迹里的阴谋,仿佛都被这对璧人掌心的温度焐得渐渐失了锐气。苏锦璃给楚君逸续上热茶时,听见他极轻的一声叹息,像冬雪落在梅枝上,又像他们藏在日常琐碎里,那句没说出口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