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她走路的样子!”
“学她说话的神态!”
“学她看人的眼神!”
“学!给我学得像!学得越像越好!”
李嬷嬷尖利刻毒的呵斥,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云舒混乱不堪的意识。戒尺抽打在腰腹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沉重的凤冠压得她颈椎嘎吱作响,额角流下的鲜血糊住了视线,混合着屈辱的泪水,让她眼前一片猩红模糊。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摇摇欲坠。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瞬间,掌心伤口处传来的那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感,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拽回了她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血……在发热?
不是错觉!
那温热的感觉,如同微弱的火种,正从掌心几道被断簪刺破、又被戒尺震裂、此刻正汩汩渗血的伤口深处,顽强地弥漫开来,试图温暖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这是什么?!
一个荒谬却又带着一线生机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开她混沌的脑海!是了!符箓!她那些偷偷画的、被师父斥为邪道的符箓!虽然画得歪歪扭扭,虽然从未真正用过,但……但刚才在柴房,那“障眼符”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和屈辱!她必须抓住这唯一的稻草!
“停……停下……”云舒艰难地从肿胀破皮的唇间挤出嘶哑的声音,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
“嗯?”李嬷嬷的戒尺停在了半空,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和更深的鄙夷,“怎么?妖道撑不住了?这才刚开始呢!”她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戒尺再次扬起,准备落下更重的一击!
“我……我学……”云舒猛地抬起头,透过被血泪模糊的视线,死死盯着李嬷嬷,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强装出来的顺从,“我学……像她……我学……”
李嬷嬷的动作顿住了,狐疑地看着她。太后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云舒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声音微弱断续:“……太累了……这冠……太重……让我……喘口气……就学……像她那样……喘气的样子……”她一边说着,一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将被宫女死死钳制住的双手,一点点、一点点地挪向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
她的动作看起来完全是因为疼痛和窒息而做出的本能挣扎,没有任何威胁性。两个宫女下意识地稍稍放松了钳制的力道,但仍警惕地抓着她。
就是现在!
云舒的双手终于艰难地“挣扎”到了胸前!她借着用双手捂住胸口、仿佛真的在模仿顾晚晴“弱柳扶风”般喘息姿态的掩护,沾满鲜血的十指,在宽大翟衣袖口的遮挡下,用尽全身力气,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最后一点微乎其微的“感觉”,在自己同样被血浸透的白色中衣前襟内侧,以血为墨,以指为笔,飞快地、歪歪扭扭地勾勒起来!
没有符板,没有朱砂。
只有她的血,她的意念,和她掌心伤口里那股微弱却倔强的温热气息!
清心符!
她记得最清楚、画得最多的,就是最简单的“清心符”!那符文的线条在她脑中疯狂闪回!
指尖沾着自己的血,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在柔软的丝绸中衣内侧飞速划过!粗糙的线条,歪斜的结构,与她之前画在符板上的不可同日而语,甚至显得极其拙劣可笑!掌心伤口传来的温热感被她拼命引导着,随着指尖的勾勒,微弱地注入那歪歪扭扭的血色符文之中!
就在李嬷嬷的戒尺带着风声,即将再次狠狠抽落下来的刹那——
云舒沾血的指尖,猛地按在了那最后一笔勾勒完成的、歪斜的、用自身鲜血画就的“清心符”中心!
嗡——!
一声极其轻微、只有云舒自己能感知到的奇异震动,从她胸前瞬间扩散开来!
没有金光万丈,没有符箓显形。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凉的气息,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猛地从她胸前那歪斜的血符中涌出!那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笼罩在她口鼻间、那浓得令人窒息的甜腻熏香!
那股清凉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迅速扩散,精准地扫过她周围的空气!
“嗯?”正要落戒尺的李嬷嬷动作猛地一僵!她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度的迷茫和不适,仿佛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冷水泼在了脸上,那股因施虐而扭曲的兴奋感瞬间消退了大半,连带着手臂扬起的力量都莫名其妙地泄去了几分。
更诡异的是,寝殿角落那个巨大的鎏金狻猊香炉里,原本袅袅升腾、散发着浓郁甜香的青烟,在接触到那股无形涟漪的瞬间,竟像是被投入了寒冰,猛地一滞!烟雾的形态变得凝滞而扭曲,空气中那股甜腻得令人头晕的香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住了脖子,浓度骤然降低!
李嬷嬷脸上那残忍兴奋的表情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短暂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捻着戒尺的手似乎有些发软,原本瞄准云舒腰腹的力道也弱了三分。
“啪!”
戒尺最终还是落了下来,但力道明显比之前轻了许多,打在厚实的翟衣上,只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轻响。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更像是无意识的拍打。
云舒的身体随着这一下轻击微微一颤,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痛呼。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清凉的气息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护住了她的灵台,驱散了大部分让她意识昏沉的香气!身体的剧痛依旧,但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清醒了一瞬!
“怎么回事?”太后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香气的微妙变化和李嬷嬷那一瞬间的失态。
李嬷嬷猛地回过神来,浑浊的老眼里再次凝聚起刻毒的光芒,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迟疑感到恼羞成怒。“妖道!还敢耍花样!”她厉喝一声,戒尺再次高高扬起,这一次凝聚了十足的力气,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朝着云舒的头脸抽去!她要彻底打掉这妖道的邪气!
眼看那带着风声的戒尺就要落下!
“住手!”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骤然在寝殿门口响起!
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冻结时空的力量。李嬷嬷扬起的戒尺硬生生僵在半空!两个宫女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抓着云舒胳膊的手瞬间松开,惶恐地垂下头。连捻动佛珠的太后,动作也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
沉重的殿门无声地向内完全敞开。
一身玄色常服的萧衍,负手立于门外。他并未戴冠,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冷峻的额前。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投下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地扫过殿内的一切。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狼狈不堪、脸颊高肿、嘴角流血、被凤冠压得几乎抬不起头、胸前衣襟一片暗红狼藉的云舒身上。那目光冰冷地审视着,在她额角崩裂的伤口、肿胀的脸颊、以及胸前那片被血浸透的衣襟上停留了一瞬,墨色的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暗流涌动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漠然覆盖。
然后,他的视线才缓缓移开,落在了僵立在云舒面前、手中还高高举着戒尺的李嬷嬷身上,最后,落在了捻动佛珠、面无表情的太后脸上。
“母后。”萧衍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椒房殿,好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