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红灯，像一颗凝固的血珠，悬在陈岚和陈母的心尖上。走廊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调送风口发出单调的嗡鸣，衬得人心底的惊涛骇浪更加汹涌。陈母双手合十，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浑浊的泪水沿着深刻的皱纹不断滑落。陈岚则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背脊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只有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一百万…神秘入账。
杨雪…怨毒退场。
暗处…不知是友是敌。
而手术室里，是弟弟正在与死神搏斗的微弱生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陈岚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弟弟陈默憨厚笑着递给她削好的苹果；他为了救杨雪卖房借钱时眼中的决绝；他被杨家人推搡辱骂时的隐忍；他躺在病床上痛苦扭曲的面容；还有…尿袋里那缓慢滴落的、象征着生命和尊严流失的深黄色液体…
“姐…” 陈默在剧痛中那声微弱绝望的“别管我了…” 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搅动着她的心脏。不！她不能失去他！绝对不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就在这时，备用手机再次震动。陈岚的心猛地一抽，几乎是屏住呼吸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老周的号码！她迅速接通，压低声音：“周老师？”
“岚丫头！出事了！” 老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急促和愤怒，“刚才有人想强行破开徐丽的房门！用的是技术开锁！动静很小！要不是我正好开门想看看动静，差点没发现！那小子被我吼了一嗓子，跑了！但他肯定没走远！这酒店不安全了！杨雪的人…动作太快了！”
陈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杨雪在病房受挫，立刻就把目标转向了徐丽和U盘！她这是要釜底抽薪，彻底毁灭证据！
“徐丽怎么样？” 陈岚强迫自己冷静。
“吓坏了，躲在卫生间里发抖！但人没事！” 老周喘着粗气，“岚丫头，他们肯定盯上这里了！打印件还在老地方，U盘在我身上！现在怎么办？转移吗？外面肯定有眼睛盯着！”
转移？往哪里转？对方动作如此之快，显然早有准备！医院这边手术正在进行，她分身乏术！陈岚的大脑飞速运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周老师！听着！” 陈岚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你和徐丽，现在立刻分开行动！你带着U盘，从酒店后门走，去人最多最杂的地方！比如火车站候车室！找个角落待着！保持手机畅通！徐丽…让她带着打印件！对！就是那些打印出来的证据！让她立刻打车，去…去市公安局门口！就在大门口待着！哪里也不要去！等在那里！我这边手术一结束，立刻想办法过去接应！”
“公安局门口？！” 老周吃了一惊，“岚丫头，这…”
“对！就是公安局门口！” 陈岚斩钉截铁，“杨雪再嚣张，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安局大门口抢人！徐丽待在那里最安全！打印件…就算被抢了，复印件我们还有！但U盘是原始证据，绝不能丢！周老师，U盘就拜托您了！您是老侦察兵，甩掉尾巴的经验比我强！一定要保护好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老周沉稳有力的声音：“明白了！岚丫头！你放心！U盘在，我在！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扛一扛！你自己小心！”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陈岚握着发烫的手机，手心全是汗。这是一场豪赌！将最关键的原始U盘交给经验丰富的老周，让他利用复杂环境周旋；将徐丽和相对不那么致命的打印件置于公安局门口的“灯下黑”位置，作为诱饵和保险。她只能祈祷，老周能顺利脱身，徐丽能撑到她赶到！
她刚放下手机，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护士匆匆走出来，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神带着凝重：“陈默家属！”
陈岚和陈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站起来冲过去。
“医生！我儿子（弟弟）怎么样了？”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颤抖。
护士语速很快：“手术正在进行，情况很复杂！神经压迫时间太长，粘连非常严重！主刀医生正在剥离，但出血量比预期大！需要大量备用血浆！另外，手术中发现了之前ct没完全拍到的骨碎片，靠近神经根！取出风险极高，可能导致神经损伤加重！医生让我出来问家属意见：是冒险取出尽可能解除压迫，还是保守清理，但术后可能残留压迫症状？请尽快决定！”
又一个残酷的选择题！如同之前签手术同意书一样，再次砸在了陈岚面前！冒险，可能当场造成更严重的损伤（甚至直接瘫痪或死亡）；保守，弟弟可能一辈子带着无法根除的疼痛和麻木，甚至大小便功能障碍！
陈岚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她看向母亲，陈母已经彻底六神无主，只会抓着她的胳膊哭：“岚岚…你懂…你决定…妈听你的…妈听你的…”
时间不等人！手术台还在等着！陈岚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想起弟弟在剧痛中依旧喊着“不能瘫”的绝望，想起他曾经健步如飞、扛起家庭重担的身影… 保守？让弟弟带着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苟活？不！她不能替弟弟选择那种没有尊严的余生！要搏！就搏一把大的！为了弟弟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取！” 陈岚的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请医生…尽全力取出碎片！一切后果…我们承担！” 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
护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知道了！” 转身迅速返回手术室。
陈岚如同虚脱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她把弟弟的命运，再次推向了更凶险的赌桌。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她只知道，这是弟弟唯一可能重获新生的机会！她别无选择！
就在陈岚心力交瘁之际，她的常用手机响了。是李明轩。
陈岚的心微微一沉。这个时候…他打电话来做什么？她疲惫地接通：“喂？”
电话那头，李明轩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少了往日的冰冷，多了一丝…复杂？他言简意赅：“手术怎么样？钱…解决了？”
陈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知道了？他一直在关注？那神秘的一百万…难道是他？！不…不可能！李家不可能拿出这笔钱，更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她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
“手术中，情况不好。” 陈岚的声音充满了疲惫，“钱…有人匿名打过来了，解决了。谢谢关心。” 她刻意强调了“匿名”。
李明轩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匿名？” 他顿了一下，“…阳阳学校有个家长是报社的，听说了点…杨雪今天去医院闹的事。你…自己小心点。” 他的语气有些生硬，但陈岚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担忧？
“我知道了。谢谢。” 陈岚心中五味杂陈。阳阳…他还在恨自己吗？
“还有，” 李明轩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家里…好像也有人去闹过。你妈…没在家吧？” 他指的是陈母。
陈岚的心猛地一紧！“谁？杨家人？”
“一个老太婆，哭哭啼啼，说是你妈信主的姐妹…在楼下喊了几句难听的，被保安架走了。看着…像是杨雪她妈。” 李明轩顿了顿，“我让物业加强了巡逻。你…专心顾医院那边吧。” 说完，不等陈岚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李金花！这个刻薄贪婪的老虔婆！竟然找到陈岚家去骚扰了！陈岚气得浑身发抖！杨家这群疯狗！真是无孔不入！幸好母亲在医院…幸好李明轩…他居然…主动告知，还让物业加强了巡逻？陈岚握着手机，心情更加复杂。这算是…修复的开始吗？还是仅仅出于对骚扰的本能厌恶？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深想。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弟弟在手术台上搏命，老周和徐丽在危机四伏的街头，杨雪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汇款人…
而就在此时，城市的另一边，一场真正的搏杀正在上演。
xx快捷酒店后巷。
这里是城市的毛细血管，狭窄、潮湿、堆满了垃圾桶，弥漫着腐败的气味。昏黄的路灯大部分已经损坏，只有零星几盏散发着惨淡的光晕，将扭曲的阴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老周佝偻着背，像一个普通的拾荒老人，步履蹒跚地走进巷子深处。他穿着最不起眼的深灰色旧夹克，帽子压得很低，一只手揣在口袋里，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U盘。多年的侦察兵生涯让他对危险的嗅觉异常敏锐。他能感觉到，至少有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黏在他的背上。
他故意在一个堆满纸箱的角落停下，假装咳嗽，弯腰翻找着什么。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巷口和巷尾。巷口，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身影靠在墙边抽烟，火光在黑暗中明灭。巷尾的阴影里，似乎也有个人影晃动。
老周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被盯死了！硬闯不行，只能智取！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属于老兵的锐利光芒。他猛地抓起一个空易拉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巷尾阴影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哐当！” 易拉罐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巷尾的人影下意识地一惊，暴露了位置！
就在这一瞬间！老周像一头被惊醒的猎豹，爆发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敏捷！他不再佝偻，身体猛地挺直，朝着巷口那个抽烟的鸭舌帽男人反方向——巷子中段一个堆满建筑垃圾的缺口处，发足狂奔！那里通向隔壁一条更复杂的老街！
“妈的！老东西跑了！追！” 巷尾的人影骂了一句，立刻追了出来！巷口的鸭舌帽也扔掉烟头，拔腿就追！
老周毕竟年迈，腿脚不便，速度远不如两个壮年打手。眼看就要被追上！他猛地将手伸进旁边的垃圾桶，抓出一把散发着恶臭的腐烂菜叶和污泥，头也不回地朝身后追来的第一个人脸上狠狠砸去！
“啊！我操！” 追在最前面的打手猝不及防，被腥臭的污泥糊了满脸，视线受阻，脚下被垃圾绊了一下，一个趔趄！
老周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拼尽全力冲进了那个堆满破木板、砖头的缺口！缺口后面是另一条更窄、更黑、岔路更多的小巷！
“分开追！别让他跑了！” 鸭舌帽怒吼着，和那个抹掉脸上污泥、气急败坏的同伙分头冲进了迷宫般的小巷。
老周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着，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疼痛。他不敢停，凭着记忆和对地形的熟悉，在蛛网般的小巷里左拐右绕。他能听到身后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和咒骂声，越来越近！对方显然对这一片也很熟悉！
就在他拐过一个堆满杂物的转角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如同铁钳般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则勒住了他的脖子，巨大的力量将他猛地拖进一个更加黑暗的死角！
老周心中大骇！拼命挣扎！完了！还有埋伏？！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急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周老师！别动！是我！张涛！”
张涛？！老周的儿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老周瞬间停止了挣扎，惊愕地扭头。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他看清了那张年轻却写满紧张和愤怒的脸！真的是儿子张涛！
“爸！快！跟我来！” 张涛松开手，不由分说拉着老周钻进旁边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废弃广告牌挡住的半塌墙洞。墙洞后面，竟然是一条早已废弃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维修通道！
“小涛？！你怎么…”
“没时间解释了！快走！” 张涛拉着父亲，在狭窄黑暗的通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有人给我发了匿名短信！说你有危险！在xx巷子！我正好在附近办事，就赶过来了！爸！你怀里是什么？他们追的就是这个？” 他看到了老周死死护在胸口的手。
“是…很重要的东西！” 老周喘着粗气，紧紧捂着口袋里的U盘，“比命还重要！”
父子俩在黑暗的通道里亡命奔逃，身后隐约传来打手们气急败坏的叫骂和踹打广告牌的声音。
而就在老周父子在黑暗通道中逃命的同时。
市公安局大门口，灯火通明。
徐丽裹着一件单薄的外套，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冰冷的台阶角落。她手里死死抱着一个不起眼的旧帆布包，里面装着那些足以让杨雪身败名裂的打印件。她脸色惨白，惊恐不安地四处张望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影都让她心惊肉跳。
一辆黑色的无牌面包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过马路对面，停在行道树的阴影里。车窗贴了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徐丽能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车窗，牢牢地锁定了她。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抱紧了帆布包，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陈岚…陈姐…你什么时候来啊？我…我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