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费窗口冰冷的金属台面,映着陈默毫无血色的脸。他将姐姐给的信封和银行卡推过去,连同那张沉甸甸的IcU缴费通知单。厚厚一叠现金,在窗口工作人员熟练的点钞动作下发出哗啦的轻响,仿佛是他心头滴血的声音。银行卡划过poS机,屏幕跳动着冰冷的数字。两万五千多块钱,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只换来一张薄薄的缴费凭证和账户余额不足的刺眼提示。
“还差一万七千多。请尽快补缴,否则明天一早部分治疗可能会暂停。”窗口里传来公式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暂停?”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声音干涩。
“是的。账户余额低于警戒线,非紧急抢救用药和治疗会受限。”工作人员解释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受限…暂停…陈默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杨雪戴着呼吸机、连接着各种管线的脆弱样子。如果停了药…停了那台维持她生命的机器…他不敢想下去。一股冰冷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钱!他必须立刻弄到钱!
他攥着那张余额不足的凭证,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深秋的寒风卷着零星的雨丝,扑面而来,冰冷刺骨。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晨光笼罩着湿漉漉的城市。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的脚步虚浮,眼前阵阵发黑。
去哪里弄钱?他站在冰冷的街头,茫然四顾。亲戚?他那点微薄的亲戚,都在乡下,日子过得紧巴巴,能借给他几百块就算情分了。朋友…他在这个城市的朋友屈指可数,都是和他一样的底层打工仔,谁又能一下子拿出一两万?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同乡、也是工地上关系最好的工友阿强。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传来阿强睡意朦胧的声音:“喂?默哥?这么早…”
“阿强…”陈默的声音嘶哑,“我…我遇到点急事…急需用钱…能不能…借我点?我…我一定尽快还!”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屈辱。
“啊?借钱?”阿强的声音清醒了几分,“默哥,出啥事了?要多少?”
“一…一万多…”陈默的声音低了下去。
“一万多?!”阿强倒吸一口凉气,“默哥,你这不是开玩笑吧?我上个月工资刚寄回家给我妈看病,手里就剩几百块生活费了…你…你怎么突然要这么多?是不是…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阿强的语气里充满了震惊和为难,甚至带上了一丝警惕。
“不是麻烦…是…是救命…”陈默试图解释。
“救命?默哥,你别吓我!到底怎么回事?”阿强追问。
陈默简单说了杨雪的情况和IcU的费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阿强才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歉意和无奈:“默哥…不是兄弟不帮你…一万多…我真拿不出来…我这点钱,自己都活得紧巴巴…要不…你问问别人?或者…找老板预支点工资?”
预支工资?陈默苦笑。他那点微薄的工资,早就预支过几次了,老板能给他预支个三五百块就算开恩了。他知道阿强说的是实话,但那股被拒绝的冰冷和屈辱感,还是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没事…阿强…我再想想办法…”陈默的声音更加干涩,挂了电话。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另一个工友,老赵。老赵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家里三个孩子上学,老婆没工作。
“小陈啊…一万?哎哟…我这…我这兜比脸还干净…孩子学费刚交…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真对不住啊…”老赵的声音充满了真诚的愧疚。
第三个电话,打给一个远房表哥,在城里开个小吃店。
“表弟啊…不是哥不帮你…哥这小店,看着还行,其实都是辛苦钱,房租水电材料人工,一个月下来也剩不了几个子儿…刚进了批货,手头实在紧…要不…你先拿两千应应急?”表哥的语气充满了市侩的精明和敷衍。
两千?杯水车薪。
第四个电话…第五个电话…
陈默像一台麻木的机器,在手机通讯录里一个个名字往下翻,一个个电话拨出去。每一次拨号,都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每一次开口借钱,都像是在将自己的尊严剥下来,放在地上任人践踏;每一次被拒绝,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在他心上狠狠锉掉一块肉。
“小陈,不是叔说你,你才多大?就背这么大债?那女的跟你啥关系啊?值得吗?”
“默啊,听哥一句劝,这事你管不了!赶紧撤!别把自己搭进去!”
“一万?陈默,你当我是开银行的?我哪有那么多闲钱?你找别人吧!”
“哎哟,真不巧啊,我钱都套在股票里了,现在亏得厉害,拿不出来啊…”
“对不起啊陈默,我老婆管钱,她不同意…”
拒绝的理由五花八门,或委婉,或直接,或同情,或冷漠,或带着审视和质疑。有的甚至在他还没说完就挂了电话。那些平日里见面打招呼、称兄道弟的面孔,在金钱面前,露出了最真实也最冰冷的底色。陈默感觉自己像个乞丐,不,比乞丐还不如。乞丐只是乞讨食物,而他,是在乞讨一个天文数字,乞讨一个陌生女孩的命。巨大的屈辱感和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站在一个公交站台的角落,避着寒风。手机屏幕因为频繁拨号而微微发烫,通讯录里能打的、可能有点钱的号码,几乎都打遍了。借到的钱,加起来不到三千块。距离那一万七的缺口,依旧是遥不可及的天堑。
他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广告牌上,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冰冷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混合着眼角控制不住滑落的温热液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这个冰冷而现实的城市里,贫穷是多么的可怕,人情是多么的淡薄。他以为自己还有朋友,还有人情,可在金钱这座大山面前,一切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绝望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他灰暗的眼眸里陡然燃起一丝微弱的亮光——张磊。
张磊是他从小玩到大的铁杆兄弟,比亲兄弟还亲。两人一起从老家出来闯荡,张磊脑子活络,几年前用攒的钱加上岳父的资助,盘下了一个不大的汽修厂,虽然辛苦,但总算有了自己的营生,日子比他宽裕不少。
陈默几乎是立刻接通了电话,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和希冀:“磊子…”
“默子!你他妈在哪呢?!”电话那头传来张磊洪亮而急切的声音,背景音里还有扳手敲击金属的叮当声,“我刚听阿强说你到处借钱,急用钱救命?出啥事了?是不是被人讹了?!”
“磊子…”听到兄弟熟悉的声音,陈默强撑了一夜的坚强瞬间崩溃,眼泪汹涌而出,“是…是杨雪…她…她得了重病…在IcU…要钱救命…我…我借遍了…还差…差好多…”
“杨雪?就你之前提过那个女孩?卧槽!这么严重?IcU?”张磊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差多少?你说!”
“还差…一万四…”陈默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一万四?”张磊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沉默了几秒。陈默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知道张磊的汽修厂刚起步,还要养家糊口,一万四对他来说也绝对不是小数目。
“磊子…要是为难…就算了…”陈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
“放屁!”张磊猛地吼了一声,“什么算了?!人命关天!钱是王八蛋!没了再赚!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转过去!卡号发我!”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陈默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磊子…你…厂里周转…”
“周转个屁!厂子还能比人命重要?!”张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豪气,“别废话!快发卡号!救人要紧!妈的,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病这么烧钱!你先稳住!我马上到!等我!”
电话挂断。陈默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寒冷。张磊那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声音,像一道灼热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积压了一夜的冰冷和绝望。滚烫的泪水再次决堤而出,这一次,不是因为屈辱和绝望,而是因为这份在绝境中伸出的、毫无保留的兄弟情义!
他颤抖着手,将自己的银行卡号发了过去。不到两分钟,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收到转账.00元。”
一万五!张磊直接转了一万五!比他开口要的还多!
看着屏幕上那串数字,陈默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冰冷的公交站台角落,像个孩子一样,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有对巨额债务的恐惧,有对人情冷暖的悲凉,但更多的,是对这份雪中送炭的兄弟情义的巨大感激和劫后余生的脆弱。这冰冷绝望的清晨,张磊的这一万五千块钱,像一道微弱却无比温暖的光,暂时刺破了他头顶密布的阴云,给了他一丝喘息和支撑下去的力量。他擦干眼泪,站起身,攥紧了手机,像攥着最后的希望,再次朝着医院的方向,在冰冷的雨幕中,大步走去。他知道,这仅仅是杯水车薪的开始,但此刻,他必须先把杨雪今天的命,从死神手里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