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影砂爆裂出的荧绿强光,如同刺入地狱深渊的惊鸿一瞥,短暂撕开了粘稠黑水的遮蔽,却也将一副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画卷,生生铺展在惊骇欲绝的众人眼前!
幽光穿透之处,河床底部景象触目惊心。
哪里还有什么淤泥?
目之所及,尽是白森森的骨殖堆积。累累白骨,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是从阴间深处疯狂滋长出来的荆棘丛林。
有的骨架尚算完整,依旧保持着向上攀爬、伸手求生的绝望姿态,仿佛被瞬间凝固在死亡降临的刹那。
更多的则已散落零碎,如同被无形巨口咬啮后抛弃的渣滓,还有无数枯骨半埋半露,只有那些扭曲变形、沾染污秽黑泥的白骨手臂倔强伸出,无数只枯爪兀自在冰冷的粘稠暗流中徒劳抓挠,渴望着什么永不可能触及之物。
更令人心胆俱寒的是,这些枯骨身上,大多还附着着未曾被岁月和黑水完全吞噬的破烂麻布残片。
那是粗劣的青灰色麻布短褐,布匹朽烂不堪,但上面用黑线粗糙绣制的一处标识,却在幽绿光芒下显得格外刺眼清晰,如同一道道永远无法磨灭的诅咒烙印——
两把交叉的斧头!
正是大唐工部将作监官匠的标准制服装束。
一座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由官匠枯骨堆砌成的河床万葬坑。
那数不清层层叠叠的残骸,其数量远超千人。死亡的规模与惨烈,在这幽光乍现的一刻,赤裸裸地撞入众人眼瞳!
在这地狱般的景象中,显影砂的光芒虽短暂逼退了阿史娜身边最为纠缠的几只枯骨爪牙,但其穿透的极限,也恰恰映亮了更深处翻腾不息的那片死亡漩涡——
“在那!”
缩在角落的阴瞳子仿佛被一股来自深渊的无形巨力猛然攫住,整个人如同弓虾般痉挛着弹起,身上灰袍被无形的力量鼓荡。
那只浑浊的左眼,此刻竟燃烧般爆发出惨烈的白色浊光,如同两颗被点燃的劣质白磷球,彻底吞噬了眼球的形态。
目光如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向暗河上游那片翻滚最剧烈、黑暗最浓稠的巨大漩涡!他的喉咙里挤出尖利到失真的、如同地狱刮骨般的嘶吼:
“…浊…浊源啊!骨头…尸肉…烂泥…全…全都在那儿搅!漩涡底下…那张嘴…在吐黑水…也在吞…要把所有东西…骨头…魂…都拖进去嚼碎啊啊——!!!”
张九郎循嘶吼所指,在光芒即被吞噬刹那!“视线”借显影砂敏锐锁定——阿奴骸骨彻底消失前,怀中滑脱一道温润反光:半截露淤的石质物件。
在骸骨残骸被更多骨爪拖入深涡的瞬间,张九郎的手臂如同命运之矛般猛地探入刺骨的黑水,精准无比地抓住了那正被暗流卷向死亡漩涡的物体。
入手沉甸甸,带着温润玉感,却又有种沉郁的阴气传来,绝非寻常石料。
他猛地拽出水面!
在微弱的幽蓝光芒照耀下,一尊古朴温润的椭圆形玉石镜胚出现在众人眼前。
镜胚表面覆盖着一层暗沉油润包浆,流转着低调的暗哑光晕。镜胚正面上方中央,古拙肃穆的小篆清晰铭刻:
“贞观敕造”
皇家御制印记!
就在众人心神被这宫廷遗物的身份震慑之际。
阴瞳子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身体剧烈颤抖,他那只刚刚爆发出惨白幽光的左眼,此刻竟有浓稠的漆黑汁液,顺着浑浊的眼角蜿蜒流下。他痛苦地佝偻起腰,那只流淌着“黑泪”的眼睛仿佛被烙铁灼烧过!
瘸叟眼疾手快,指着镜胚背后底部:“快!那儿有字!”
张九郎立刻手指摸索镜胚底部。
在“贞观敕造”皇家徽章的侧缘下方极不起眼处,一行细若游丝、需贴骨方能辨清的蝇头小篆,被极其精微地刻下:
“大中元年,工部将作监少府监,臣 马元嗣 督造敬献”
工部将作监!
少府监!
马元嗣!!
这枚出自太宗皇帝时代的皇家古镜胚,竟然在本朝大中元年,由工部少府监马元嗣“督造敬献”!
铁证如山,祸水之源终于找到了龙头。
一股比脚下黑水更深沉、更凝滞的寒意,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呼……”
就在这时!
一股无声无息的、滑腻粘稠的冰冷感,如同极地的寒流,骤然缠绕上每个人的意识。
石台上下流淌的漆黑粘稠水线,以及暗河翻滚的黑浪表面,突然开始自主汇聚、涌动、拉伸。
粘稠的黑浆如同活物般凝集塑形!
顷刻间,在众人面前湿漉漉的岩壁上,凝聚成一个模糊却异常庞大的人形轮廓。
这“人形”没有五官,身体由不断流动的漆黑泥沼构成,表面浮动着死寂的水波光纹。它静静地“站”在那里,散发着无声却比山岳更沉重的精神压迫。
一个空洞的、非男非女、仿佛万千临死哀嚎汇聚叠加而成的声浪,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深处炸响:
“丝路明珠…阿史家的女儿…”
那声音带着一种腐烂丝绸般的质感,冰凉地摩擦着神经,又隐隐透着一丝扭曲的悲悯。
“汝族累代淬炼…魂魄精粹凝就的‘彩釉神髓’…”
声音停顿,仿佛在吸吮回味。
“乃滋养这方镜宫道场无上之味…献于吾…汝当永耀镜宫之座…如这彩俑…光艳…不朽…”
那流质黑影中似乎凝聚出无数尊扭曲痛苦、姿态凝固、却浑身流淌着诡异瑰丽彩釉光华的人形陶俑幻影,它们空洞的眼窝齐刷刷聚焦于阿史娜。
“执迷…抗拒…则魂消此河…魄化…枯骨微尘…”
那声音直接轰击灵魂深处,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诱惑与直指生命核心的恐怖威胁。
尤其是对“彩釉神髓”的赤裸垂涎和对“彩俑不朽”的诱引,如同最毒的针,深深刺入阿史娜家族传承的隐秘核心。
阿史娜只觉得左肩爪印深处,冰寒剧痛瞬间增强了百倍。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寒冰利爪顺着爪印疯狂探入体内,要强行将那所谓的“精髓”活生生地抽取、剥夺出来。
同时,左臂残余的彩釉壳层瞬间变得滚烫,裂纹深处如同熔化的琉璃般流淌出奇异的斑斓光流,那光流包裹着她的手臂,仿佛在响应“镜宫”的召唤。
“呃啊啊啊——!!” 阿史娜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嚎。
身体因巨大的痛苦和被强力抽取的恐怖空虚感而剧烈抽搐,那半条彩釉陶化的手臂上,青灰色的裂纹更深、更密,陶化范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肩膀和锁骨疯狂蔓延,如同贪婪的瘟疫。
阴瞳子因剧痛和方才能力的超负荷而蜷缩在地,那只流淌着黑泪的左眼彻底失去了光彩。
老摩诃涕泪横流,向着火神绝望祈祷。虿仙姑挣扎着想掏什么,却手指颤抖无力。瘸叟脸色惨白,攥紧了猎叉。
张九郎手中紧握那枚滚烫如炭的镜胚铁证,怀中的显影砂皮囊如同冰火交加的魔物,激烈碰撞,幽蓝的星光在他脑海扭曲炸裂,映照出那黑暗意识体中翻腾的无尽怨毒与贪婪。
无声的意识冲击如同冰冷的海啸席卷而过!
石台上,只留下几滩粘稠的黑水倒影,
倒映着上方穹顶,
那庞大、倒悬、冰冷的魇宫塔影。
以及塔影之下,
如同被冻僵在幽冥河岸的、渺小的、浑身湿透惊骇欲绝的众人。
黑水深流,
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
和那深入骨髓的、被无尽恶念锁定的冰冷刺骨感,
还在无声地,蔓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