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没敢回头，撒腿就往山路深处跑。那辆越野车的引擎声在身后响起，车灯的光柱像两条毒蛇，死死咬着她的影子。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像灌了铅，才一头扎进路边的灌木丛。越野车缓缓驶过，她透过枝叶缝隙看过去，驾驶座上的男人侧脸在夜色里泛着青灰，和玻璃罐里的实验体一模一样。
车开走后，小雅瘫在地上，浑身发抖。她摸出手机，想报警，却在解锁的瞬间愣住了——屏保照片变了。
原本是她和朋友的合照，现在变成了一张泛黄的黑白照：一群穿着军装的人站在红星农药厂门口，最中间的男人戴着眼镜，笑得温和，正是她爷爷顾明。而顾明身边，站着个面生的年轻人，胸口别着的编号牌，在照片里闪着冷光——“07”。
是阿凯拿到的那个编号。
手机突然震动，又是一条无号码短信：“别信眼睛看到的，它们在模仿。”
模仿？小雅猛地想起那个无脸人发出的顾明的声音，想起那个“48”号男人和善的笑容。难道它们不仅在找编号，还在模仿人的样子？
山风越来越冷，夹杂着隐约的铃铛声。小雅循声望去，远处的山坳里，隐约有灯火闪烁。她咬咬牙，朝着灯火的方向走去——无论那里是什么，总比被那辆车追上强。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个巴掌大的山村，只有十几户人家，土坯墙歪歪扭扭，屋檐下挂着褪色的红布，风一吹，像招魂幡似的晃。村口的老槐树上，系着一串生锈的铜铃，风过时发出“叮铃”的脆响，却让人心里发毛。
村里静得可怕，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只有村尾一间瓦房亮着灯。小雅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探出头，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她：“外乡人？”
“大爷，我迷路了，能借住一晚吗？”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
老头沉默了半晌，把门让开：“进来吧，夜里别出去晃，山里不干净。”
屋里弥漫着草药味，墙上挂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红星农药厂的位置，旁边写着“701”。小雅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问什么，老头突然递过来一碗黑乎乎的水：“喝了暖暖身子。”
碗沿黏糊糊的，小雅假装喝了一口，偷偷把水泼在身后的柴堆里。老头没注意，只是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你是从那边逃出来的？”
“那边？”
“农药厂。”老头往灶里塞了根干柴，“几十年了，每年都有人往那边跑，没一个能活着走下山的。你是第一个。”
小雅心里一紧：“大爷，您知道701掩体的事？”
老头的手顿了顿，柴禾“啪”地掉在地上。他转过身，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吓人：“知道的人，都成了罐子里的东西。”
他指了指墙角的一个木箱，箱子上了锁，锁是铜制的，刻着奇怪的花纹，像无数只眼睛。“那里面，是村里最后的念想。”老头的声音突然发颤，“我儿子，当年就在701干活，编号……”
他没说下去，但小雅看见他手腕内侧，有个模糊的疤痕，形状像数字“46”。
是那个泡在玻璃罐里的孩童编号。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叮铃”的响声——是村口的铜铃。老头猛地站起来，吹灭油灯：“它们来了！快躲进地窖！”
他掀开灶膛下的石板，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小雅刚钻进去，就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和善的声音响起：“大爷，借个宿呗？我车坏在半路了。”
是那个“48”号男人。
地窖的石板被轻轻盖好，外面的说话声变得模糊。小雅摸着黑往后退，手指突然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个金属牌，掉在一堆干草里，上面刻着“49”。
而干草下面，似乎还埋着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像是人的胳膊。
地窖里弥漫着霉味，小雅攥着“49”号金属牌，指尖冰凉。外面的说话声断断续续，能听见老头在和“48”号男人搭话，偶尔夹杂着铜铃的脆响，像是有人在村口走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没了声音。小雅屏住呼吸，听见石板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道冷光射进来，照在她脸上。
是老头的眼睛：“走了。”
小雅爬出去，发现屋里空荡荡的，只有灶台上的碗还在，里面的黑水已经凉透。她看向院门，门敞着，门框上的红布被扯掉了一半，地上有串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村外，和701掩体里的脚印一模一样。
“他没发现你？”小雅的声音发颤。
老头没回答，只是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地上画着什么。是个奇怪的符号，像个被圈起来的编号“∞”。“它们要的不是编号，是‘替身’。”老头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701当年的实验，是想用人的身体养‘东西’，养到一定时候，就得找新的身体换，这就是‘净化’的真相。”
替身……小雅猛地想起那个拼凑出来的47号实验体。
“铜铃响的时候，就是它们在找替身。”老头指了指村口，“那串铃是祖上传下来的，能镇住不干净的东西，但现在……”他抬头看向老槐树的方向，铜铃不知何时不响了，“镇不住了。”
这时，村东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凄厉得像被掐住了脖子。老头脸色一变：“坏了！二柱家的没锁门！”
两人往村东头跑，推开二柱家的门时，小雅差点吐出来。
屋里一片狼藉，炕上躺着个女人，脖子歪成诡异的角度，眼睛瞪得溜圆，而她的脸……变成了小雅的样子。
老头捂住她的嘴，把她拽到门外：“是替身术！它们先模仿你的样子，再杀个人当替身，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跟着你了。”
小雅看着炕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胃里翻江倒海。她突然想起手机里的合照，想起那个戴着“07”号牌的年轻人——难道阿凯的样子，也是被模仿的？
“现在怎么办？”小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个小小的稻草人，身上贴着张黄纸，纸上用朱砂画着和泥地上一样的符号。“这是‘替身符’，能骗它们一时。但你得找到‘根’，不然跑去哪都没用。”
“根？”
“701的总指挥，顾明。”老头的眼睛盯着她，“他当年没启动自毁程序，他把‘东西’藏起来了，藏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那些编号，都是他定的，包括你的47号。”
小雅的脑子“嗡”的一声。顾明是她爷爷，难道这一切和她有关？
村口的铜铃突然又响了，这次的声音很急促，像是有人在拼命摇晃。老头脸色骤变：“它们发现替身是假的了！快走，从后山的暗道走，能通到国道。”
他把稻草人塞进小雅手里：“拿着它，别回头！记住，看见穿军装的人，无论他是谁，都别说话！”
小雅刚跑出院门，就看见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军装的身影，背对着她，胸口的编号牌在月光下闪着冷光——“01”。
是隔离舱里那些没人用的编号。
而他身边，围着十几个黑影，有的穿土坯房的粗布衣，有的穿着和“48”号一样的夹克，最前面的那个，戴着眼镜，笑得温和，正是顾明的样子。
铜铃声越来越响，小雅感觉手里的稻草人在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她不敢回头，朝着老头说的后山跑去，身后的脚步声和低语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那个熟悉的、属于顾明的声音：
“小雅，回来吧，爷爷带你回家。”
后山的暗道藏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入口被藤蔓遮掩，掀开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和701掩体里的冷风一模一样。小雅钻进去，身后的藤蔓自动合拢，把外面的呼唤声挡在外面。
暗道很窄，只能容一人侧身走，墙壁是粗糙的岩石，上面布满了指甲抓痕，比掩体里的更深，像是有人在这里被困了很久。走了大概百十米，前方突然开阔起来，像是个天然的溶洞。
溶洞中央，有个半人高的石台，上面摆着个生锈的铁皮箱，箱子没锁，敞着口。小雅走过去，用手机仅剩的微光往里照——里面没有金属牌，只有一叠泛黄的文件，和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顾明和那个“07”号年轻人，两人站在溶洞里，身后的石台上，摆着个奇怪的装置，像个缩小的隔离舱。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47号的容器找到了，是顾家的血脉。”
顾家的血脉……是她！
小雅的手开始发抖，抓起最上面的文件。是顾明的笔记，字迹潦草，墨迹发黑：
“实验失控了，它们开始吞噬编号，必须找个‘容器’封印它们。顾家的血脉有特殊体质，能暂时压制它们，但需要47个编号当‘锁’……”
“07号自愿当‘钥匙’，他说他能守住最后一道关……”
“如果我失败了，告诉后代，千万别回石洼村，别碰701的任何东西，尤其是编号牌……”
最后一页，画着个简易的地图，标注着溶洞的位置，旁边用红笔圈出一个角落，写着“真正的出口”。
小雅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所谓的“净化”，根本不是清除，而是用47个编号当锁，把那些“东西”封印在她的身体里。阿凯拿到的“07”号，不是普通的编号，是启动封印的钥匙。
而那个无脸人，那个“48”号男人，甚至顾明的幻影，都是被封印的“东西”在挣扎，它们想找到所有编号，毁掉钥匙，彻底挣脱封印。
手机的光突然熄灭了。溶洞里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石台的方向，隐隐透出绿光，和设备间的指示灯一样。小雅摸出打火机，打着时，突然看见石台后面，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是阿凯。
他穿着那件被踢到一边的军大衣，胸口的“07”号金属牌亮得刺眼。他的脸在绿光下很平静，没有之前的惊慌，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你果然来了。”阿凯的声音很轻，“我等你很久了。”
“你……”小雅的话卡在喉咙里，“你不是被……”
“我是钥匙啊。”阿凯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从拿到编号的那一刻起，我就记起来了。我不是什么探险爱好者，我是守在这里的人，守着最后一道关。”
他走近一步，打火机的光照亮他的手腕——上面有个和小雅后颈一样的凸起，只是更大，像是要顶破皮肤。“它们快出来了，47个编号已经齐了，就差你这个‘容器’。”
“那我该怎么办？”小雅的声音发颤，她终于明白老头说的“真正的出口”是什么意思——这里根本没有出口，只有最后的封印地。
阿凯指了指石台上的装置：“启动它，用你的血。笔记里说，顾家的血能激活封印，把它们重新锁回地下。但你会……”
他没说下去，但小雅懂了。就像“07”号是钥匙，她这个“47号容器”，从一开始就是用来献祭的。
溶洞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岩壁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远处传来藤蔓被撕裂的声音，那个属于顾明的呼唤声越来越近：“小雅，别信他，他在骗你！”
阿凯突然抓住她的手，把一把锋利的石片塞进她手里：“快！割破手指，滴在装置上！它们已经冲破暗道了！”
小雅看着石片上的寒光，又看向阿凯手腕上的凸起，突然想起笔记里的一句话：“钥匙和容器，必须有一个活下来，否则封印会永远失效。”
她猛地后退一步，打火机的光晃过阿凯的脸，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属于人类的、幽绿的光。
是那些“东西”在模仿他！
阿凯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锯齿状的牙齿，和无脸人一样：“你发现了啊……”
他扑过来的瞬间，小雅转身就跑，朝着笔记上标注的“真正的出口”跑去。那不是溶洞的出口，而是岩壁上的一道裂缝，窄得只能勉强挤进去。
钻进裂缝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阿凯的惨叫，夹杂着无数个重叠的声音，像是47个编号的嘶吼。裂缝外面，绿光冲天而起，映亮了整个溶洞，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地下爬出来。
裂缝里越来越窄，几乎要把人挤碎。小雅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响，直到眼前突然出现光亮——她从悬崖上的一道石缝里钻了出来，下面是奔腾的江水，远处的国道上，有车灯在闪烁。
她终于逃到了人间。
小雅坐在江边，直到天快亮才被路过的货车司机救下。她没说自己的经历，只是说迷路了。司机递给她一瓶热水，看着她手腕上的红痕（刚才被裂缝挤的），突然叹了口气：“姑娘，你这印子，跟石洼村那些人手腕上的差不多。”
小雅的心猛地一跳：“您知道石洼村？”
“知道啊，”司机发动货车，“那村子邪乎得很，几十年前就没人敢去了。听说当年修701防空洞时，村里的壮劳力都被拉去干活，后来洞塌了，人就没回来。有人说他们变成了山里的影子，跟着路过的人走……”
货车驶上国道时，小雅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坳里，石洼村的方向，隐约有铜铃在响，风一吹，像有人在数编号。
回到市区后，小雅把所有关于701的东西都烧了，包括那张顾明的照片。她换了手机号，搬了家，试图把那段经历彻底埋葬。
可有些东西，不是想忘就能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