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里,张道焕和程铁山俩人的嗓子眼儿都快冒烟了,喊得跟破风箱似的。
“手脚麻利!快!快!快!”程铁山那张黑脸,汗水和硝烟混成泥道子,就剩俩眼珠子还冒着打完胜仗的精光,跟黑夜里的炭火似的。
他胳膊上胡乱缠着的破布条子,血早就渗干了,结成硬痂,一动就绷得生疼。人累得腿肚子直转筋,全靠那股打胜仗的亢奋劲儿提着,腰板愣是挺得倍儿直,像根插在焦土里的旗杆。
坡上坡下,鬼子尸体摞得跟秋天晒的柴火垛子似的,就是那颜色太瘆人,红的发黑发紫,腥气冲天。679团的弟兄们也躺下不少,活着的没工夫抹泪儿,都咬着后槽牙,腮帮子鼓着,憋着一股劲儿:
手里攥着磨得锃亮的三棱刺刀,挨个儿给地上躺着的“黄皮子”透心凉。“噗嗤!”“噗嗤!”那声音听着都瘆得慌。甭管是真咽气了还是装死,补一刀最省心!省得哪个龟孙缓过劲儿来拉响身上的手榴弹。
翻腾鬼子尸体跟淘金矿似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手底下又快又稳。翻兜掏怀,找啥?找那些阴损玩意儿!裤裆里塞的甜瓜手雷(保险销可能都拔了半截),屁兜里藏的巴掌大的绊发雷,甚至死鬼子身子底下压着的压发雷!
看见歪把子机枪、掷弹筒、成箱的三八枪子弹、黄澄澄的手雷,眼睛都放绿光!跟捡了金元宝似的,小心翼翼地往外扒拉。重家伙像九二步兵炮的残骸零件,只要能拆走的,几个人喊着号子往上抬。
“哈哈!老张!快瞅瞅!”程铁山跟捡了狗头金似的,挥舞着一张从炸成铁棺材的装甲车指挥塔里扒拉出来的军用大地图,黑脸上就剩一口白牙亮得晃眼,三步并两步蹿到张道焕跟前,
张道焕接过那张沾着黑乎乎东西(可能是血也可能是机油)的地图,眯着被硝烟熏得通红的眼,快速扫了两下。那密密麻麻的进攻箭头和狂妄的标注,让他嘴角难得往上咧了咧,但立马又绷紧了,像拉满的弓弦:
“程瞎子!甭乐得找不着北!正事!正事要紧!战果!给老子一笔一笔数清楚喽!宰了多少鬼子官儿?多少兵?缴了多少条枪?多少挺歪把子、拐把子(指轻机枪)?多少门炮?多少子弹炮弹?一个子儿都不能漏!
伤员呢?”他猛地扭头,朝着不远处忙得脚不沾地的卫生队吼,“紧着拾掇!重伤员优先!抬!抬到背风的山洞里去!轻伤员互相搀着!动作给老子快!快!快!”
吼完,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像喉咙里压了块大石头,目光扫过谷地一角,那些静静躺着、身上盖着破旧军毯的烈士遗体:
“…牺牲的弟兄们…”他顿了顿,声音有点发哽,“…找个向阳、平整的好地方…坑…给老子挖深点…底下…多垫上点干草树枝…身上…尽量弄干净…衣服整利索…让兄弟们…走得…走得体面点儿…入土为安…”几个专门负责掩埋的战士,眼圈早就红得跟兔子似的,用力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张道焕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这谷地里浑浊的空气。浓烟还没散尽,呛得人直咳嗽。血腥味、皮肉焦糊味、呛人的硝烟味,混在一块儿,齁得嗓子眼发紧,直犯恶心。他看着这片被血与火狠狠犁过一遍的土地,心里那股劲儿一点没松。
“都他妈动起来!”他用尽力气又吼了一嗓子,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小鬼子吃了这么大一闷棍,能善罢甘休?天上那些铁王八(指日军侦察机)刚来过,保不齐转头就带着炸弹回来!南边老虎口,山崎老鬼子那几千人马还让孔捷用‘零嘴’(地雷)堵着呢,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撒!
西边鹰嘴崖,李云龙那愣头青刚把20师团的一个联队揍得找不着北,那帮残兵败将正红着眼珠子琢磨找补呢!咱们在这破地方多待一刻,就他妈多一分掉脑袋的危险!”
“老张!把心搁肚子里!”程铁山把胸脯拍得砰砰响,震得伤口直抽抽也顾不上,“拾掇利索了,立马按计划撒丫子!伤员和咱们这些刚缴获的宝贝疙瘩(指重武器、重要物资)先走!
这破地方打成烂泥塘了,留着小鬼子自己来闻味儿收尸吧!”他说话间,目光扫过谷地中央,那辆被炸得只剩个铁底盘的装甲车残骸上,一面熏得黢黑、被弹片撕开好几道口子却依旧倔强地猎猎飘扬的军旗。
程铁山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语气里那股子豪迈劲儿又冲了上来,可底下压着的,是沉甸甸的份量:“这一锤子买卖,干得值!够本!够小鬼子记到下辈子去!
咱129师这把大铁钳,在辽县这儿,‘咔嚓’一声脆响,算是把矶谷师团这颗最硬、最毒、蹦跶得最欢实的獠牙,连根给他撅折了!剩下的活儿,就是咋收拾那些吓破了苦胆、在山沟沟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的残兵败将了!看他们还能蹦跶几天!”
山崎少将蜷缩在临时用铁锹挖出来的、只能勉强蹲下半个身子的土坑掩蔽部里,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外面,“啪!”又是一声冷枪,清脆、短促,像烧红的鞭子,狠狠抽在他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那份报告矶谷师团主力被全歼、师团长矶谷廉介被一枪爆头的绝密电文,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滋滋作响地烫在他脑子里。恐慌,像冰冷滑腻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也缠绕着旅团每一个士兵的脖子,越勒越紧,喘不过气。
“旅…旅团长阁下…”一个参谋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钻进这低矮憋屈的掩蔽部,脸上没一点血色,白得跟刚刷的墙皮一样,嘴唇哆嗦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