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隙内,死一般的寂静被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取代。“走…走了?”铁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依旧死死抱着柱子。
“走了…被狼群撵跑了…”狗娃的声音嘶哑,身体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被抽干了骨头。刚才那地狱般的混乱厮杀声,让他心有余悸。
李大山紧绷的神经并没有放松。他迅速挪到裂缝口,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借着风卷起的雪幕缝隙,他看到了雪地上触目惊心的景象:大片大片被践踏、染红的雪泥,几块被撕扯得稀烂的土黄色鬼子军大衣碎片,散落的弹壳,还有一条被咬断了脖子的军犬尸体,半埋在雪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即使风雪也未能完全掩盖。
“快!检查伤员!”李大山收回目光,声音急促而沙哑。现在还不是庆幸的时候。
王石头和小张立刻扑到担架旁。赵刚紧闭双眼,脸色比雪还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刚才剧烈的颠簸和极度的紧张,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高烧和失血再次将他拖入昏迷的深渊。
“政委!政委!”小张带着哭腔,颤抖的手去探赵刚的颈动脉,微弱但还在跳动。
“水…温水…”李大山命令道。小张这才想起,刚才逃命时,他把那个好不容易烤温了水的铝壶紧紧塞在怀里。他哆嗦着掏出来,壶壁竟然还残留着一点点余温!他小心地将壶口凑近赵刚干裂的嘴唇,滴入几滴珍贵的温水。赵刚的喉咙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另一边,老蔫巴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二嘎,一动不动,仿佛和冰冷的岩石融为了一体。他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石隙顶部的黑暗,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停止。
“老蔫叔?”王石头心头一紧,轻轻推了推他。
老蔫巴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缓缓聚焦,看向王石头,又低头看向怀里的二嘎。他枯槁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探向二嘎的鼻子下方。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后,一滴浑浊的老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二嘎冰冷的小脸上。
“还…还有气…还有气儿…”老蔫巴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嘶哑。他猛地将孙子更紧地贴在自己同样冰冷的胸膛上,仿佛要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去暖热他。
李大山也凑了过来,摸了摸二嘎冰冷的小手和额头。确实,虽然依旧冰凉,但鼻尖下那丝微弱的气息,像风中的蛛丝,顽强地存在着。他看向小张:“水!给二嘎也喂点!”
小张赶紧把水壶递过去。老蔫巴像捧着圣水,小心翼翼地、一滴一滴地将温热的雪水喂进孙子嘴里。二嘎的小嘴本能地微微翕动,吞咽着这生命的甘霖。
“柱子…也喝点…”铁柱看着弟弟冻得发紫的小嘴,心疼地说。小张把仅剩的一点水底也给了柱子。柱子贪婪地吮吸着,小脸上恢复了一丝生气。
短暂的急救之后,更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石隙内冰冷刺骨,空气混浊。刚才逃命时带出来的、盖在雪堆火上的鬼子棉大衣,在混乱中丢了大半,只剩下李大山身上那件还算完整,但也沾满了雪水泥泞。大壮负伤失散,栓子跟他在一起,生死未卜。政委和二嘎都处在生死边缘,急需更稳定的热源和真正的救治。他们携带的食物只剩下几个冰冷的罐头,还有王石头揣在怀里、被火堆烤得半热的那一个。
“不能待在这里!”李大山环顾着狭窄冰冷的石隙,做出了决定。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但暴露的风险依然存在,而且低温会迅速带走伤员和孩子最后的热量。“狗娃,外面情况?”
狗娃再次冒险探头观察了片刻:“风小了点…雪还在下…鬼子…没影了…狼…好像也散了…雪地上全是乱糟糟的脚印,分不清方向了。”
这是个好消息。风雪和狼群制造的混乱,极大地干扰了鬼子的追踪。
“好!”李大山眼神锐利起来,“听我说!我们得走!不能等天亮!天一亮,鬼子肯定会派飞机或者更多的人来搜山!趁着风雪掩护,我们往北,进黑松林!那里林子更密,地形更复杂,容易藏身!”
“可是队长,”王石头看着担架上昏迷的赵刚和奄奄一息的二嘎,面露难色,“政委和二嘎…”
“抬着走!”李大山斩钉截铁,“石头,狗娃,你俩跟我轮换抬担架!小张,你负责照看二嘎,把他绑在老蔫叔背上!铁柱,抱紧柱子,跟紧我!”他迅速分配任务,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记住!从现在起,每一步都可能是鬼门关!不想死的,就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动作要快,脚步要轻!都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低声应道,眼中重新燃起求生的火焰。
小张立刻用仅剩的绑腿布条,小心地将二嘎固定在老蔫巴佝偻的背上。老蔫巴咬着牙,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稳稳地背起了孙子。铁柱也把柱子紧紧绑在自己胸前。王石头和狗娃一前一后,抬起了赵刚的担架。
李大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率先侧身挤出裂缝。刺骨的寒风瞬间包裹了他,他打了个寒噤,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风雪确实小了一些,能见度提升到几十米。乱石岗一片狼藉,雪地上的血迹和狼藉的痕迹在风雪中正迅速被掩盖。
“这边!”李大山压低声音,选择了一条被风吹得相对干净、脚印凌乱难以辨认的路径,向着北方那片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显得更加幽深的黑松林方向走去。
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速度更慢,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抬担架的王石头和狗娃,手臂肌肉虬结,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雪水往下淌。老蔫巴背着二嘎,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身体摇摇晃晃,全靠一股不让自己孙子摔下去的执念支撑着。铁柱抱着柱子,每一步都陷进深深的积雪,体力消耗巨大。李大山走在最前面探路,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和后方。小张则紧紧跟在担架旁,随时准备搭把手,眼睛还时不时紧张地看向老蔫巴背上的二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