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团长走到赵刚床边,看着这位老战友毫无生气的脸,眉头紧锁。他又走到孙铁山遗体旁,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轻轻拍了拍小翠颤抖的肩膀:“好姑娘…节哀…铁山同志,是英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老蔫巴和他身边盖着毯子的小小隆起上。他蹲下身,看着老蔫巴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沉声道:“老人家…对不住…我们…来晚了…”
老蔫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灵魂已经随着孙子一起离开了。只有柱子,怯生生地往爷爷身后缩了缩。
“报告团长!”老猫的声音打破了凹坑内沉重的气氛。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防水的油布包,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释然与沉重,“情报!李连长拼死护送的名单,还有孙队长用命换来的鬼子渡河地图!都在这里!请团长查收!”他将油布包双手呈给刘团长。
刘团长接过油布包,感觉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生命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先取出那份染血的皮夹子——内线名单。名单上的字迹有些被血模糊,但依旧清晰可辨。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敌营深处一颗燃烧的心,一个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
接着,他展开了那半张同样被血浸透的地图。上面用日文标注的渡河时间、地点、兵力部署、火力配置……
刘团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锐利如刀!他猛地抬头,看向李大山和老猫,声音斩钉截铁:“龙王庙!后天拂晓!好毒的计!好大的胆子!”他迅速将地图叠好,连同名单一起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扭转乾坤的钥匙。
“通讯兵!”刘团长厉声喝道,“立刻架设电台!以最快速度,将这份名单和渡河计划的全部细节,一字不差,发送给师部!同时急电黄河西岸各分区部队,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命令一营,留下一个连打扫战场、安置伤员,其余部队,立刻随我轻装出发,全速赶往龙王庙渡口!我们要在冰面上,给鬼子唱一出‘瓮中捉鳖’!”
“是!”通讯兵大声应命,立刻忙碌起来。凹坑内压抑的气氛被这紧急的命令稍稍打破,一种大战将临的肃杀感弥漫开来。
刘团长转向李大山,语气不容置疑:“李大山!”
“到!”李大山强撑着站直身体。
“你熟悉情况,又熟悉政委和伤员的情况。我命令你,带着重伤员、老人和孩子,随留守连队一起,立刻转移到后方安全地点!务必保护好政委!老猫,你们几个也留下,协助李连长!”
“团长!”李大山急了,“我还能打!让我去龙王庙!我要给老孙、给二嘎、给牺牲的同志们报仇!”
“执行命令!”刘团长目光如炬,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你的任务同样重要!政委的安危,这些伤员和乡亲的生命,都是我们革命的宝贵财富!把他们安全送到,就是最大的功劳!龙王庙的战斗,自有主力部队解决!血债,我们一笔一笔跟鬼子算清!”
李大山看着刘团长坚定的眼神,又回头看看昏迷的赵刚、孙铁山的遗体、悲痛的老蔫巴和小翠,还有柱子那惊恐的眼神,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他明白团长的意思。他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是!保证完成任务!”
刘团长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整个凹坑,在每一位幸存者脸上停留片刻,最后定格在孙铁山和二嘎身上。他摘下帽子,对着牺牲的战友和幼小的生命,深深鞠了一躬。凹坑内所有还能站立的战士,包括卫生员、通讯兵,都默默地摘下了帽子。
风雪从洞口灌入,呜咽着,仿佛天地也在为这惨烈的胜利默哀。
“出发!”刘团长戴上帽子,大手一挥,转身大步走出凹坑,背影如同出鞘的战刀,带着凛冽的杀意,直奔龙王庙方向。
凹坑内,短暂的肃穆后,立刻行动起来。卫生员加紧处理伤员,重点放在赵刚身上。留守连的战士们小心翼翼地制作着更牢固的担架,准备转移。老猫、钻山豹、小钟等人,则默默地收敛着牺牲战友的遗体,包括孙铁山和二嘎。小翠流着泪,帮孙铁山整理遗容,试图合上他那双依旧锐利却已失去光彩的眼睛,但试了几次,那眼皮竟倔强地不肯完全闭上,仿佛还在盯着外面的战场。老蔫巴终于有了反应,他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二嘎小小的身体旁,蹲下去,用那双布满老茧、皲裂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孙子冰冷的小脸,仿佛要将他最后的轮廓刻进骨子里。他没有哭出声,只是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覆盖着孙铁山遗体的毯子上。
李大山忍着肩头的剧痛,指挥着转移的准备工作。他看着卫生员给赵刚注射了最后一支强心针,看着老蔫巴枯槁的背影,看着小翠红肿的双眼,看着柱子茫然无助的眼神,看着孙铁山那不肯瞑目的遗容……巨大的悲痛和沉重的责任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走到孙铁山身边,蹲下身,伸出手,轻轻覆上孙铁山冰冷的手背,那手还死死攥着空枪。
“老孙…兄弟…”李大山的喉咙哽得厉害,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闭眼吧…安心的去…二嘎…政委…乡亲们…有我…龙王庙…团长他们去了…狗日的佐藤…已经给你垫背了…血债…咱们慢慢算…一个都跑不了…”
他用力地、一下下地,试图抚平孙铁山僵硬的手指,想让他松开那把枪。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那紧握的手指,竟奇迹般地、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李大山心头猛地一颤,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把打空了子弹、沾满硝烟和血迹的盒子炮,从孙铁山的手中抽了出来。枪身冰冷刺骨,却仿佛还残留着主人最后的体温和意志。
李大山将盒子炮仔细地插回自己腰间的枪套。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孙铁山的眼皮轻轻合拢。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终于显露出彻底的平静,仿佛只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