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气闸舱通道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应急灯仅剩几盏还在苟延残喘,投下摇曳不定的惨绿光晕,勉强勾勒出扭曲锈蚀的管道轮廓和地上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尘埃。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烂海藻的腥甜。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小的冰碴,刮擦着金万豪的喉咙和肺叶。10%的氧气骤降,在这片早已被遗忘的角落感受得尤为清晰,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部的灼痛和太阳穴突突的狂跳。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背靠着冰冷滑腻、布满冷凝水的舱壁,大口喘息着,眼神里燃烧着被抛弃的怨毒和走投无路的疯狂。“放逐我?一群蠢货!”他对着死寂的空气低吼,声音嘶哑破碎,在空旷的通道里撞出空洞的回响,“没有我…你们早他妈死光了!等着吧…你们会后悔的…都得死!”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管道上,发出沉闷的“咚”响,指关节瞬间破皮流血,疼痛反而让他扭曲的脸上显出一丝病态的兴奋。
他摸索着,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薄如蝉翼、边缘闪烁着幽蓝微光的折叠屏幕。这是他的秘密,比被麦克踩碎的那个表带更重要、更深层的“钥匙”。屏幕展开,幽蓝的光芒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因缺氧而发青的脸。手指在冰冷的触控界面上飞速滑动,复杂的代码流瀑布般滚过,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蚊蚋振翅的嗡鸣。他在破解,在入侵,目标直指基地深处某个被多重防火墙锁死的古老日志记录节点——那是他很久以前就发现的线索,指向一个被刻意掩埋的“应急协议”,据说能强制重启部分区域系统,或许能夺回控制权,或许…能制造更大的混乱,让那些背叛他的人付出代价。
“警告:权限不足。访问路径已被永久封锁。再次尝试将触发最高级别反制程序。”冰冷的系统提示文字在屏幕中央弹出鲜红的警告框。
金万豪的呼吸猛地一窒,眼中闪过一丝暴戾。“封锁?去你妈的封锁!”他低吼着,手指的动作更加癫狂,几乎要将薄薄的屏幕戳穿。他调动起所有隐藏的后门程序,一层层暴力撕扯着防火墙。屏幕上的警告框疯狂闪烁,红色的光芒映得他脸上如同厉鬼。“给我开!”他几乎是咆哮出声。
就在他强行注入最后一段高权限伪装代码的瞬间——
“咔哒…咯啦啦啦…”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从他头顶正上方一根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冷凝管道深处传来。那声音极其怪异,不像是机械运转,更像是某种沉重、湿滑的东西在狭窄的金属腔体内缓缓蠕动、刮擦。
金万豪的动作瞬间僵住,所有的疯狂和愤怒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那根发出异响的管道。惨绿色的应急灯光下,管道表面覆盖的厚重铁锈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细碎的锈屑簌簌落下。
紧接着,“嗤——”一声轻微的液压泄气声响起,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通道壁上,一块伪装得极其完美的、覆盖着同样锈蚀涂层的方形金属盖板,毫无征兆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冰冷、带着浓烈防腐液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甜生物气味的空气猛地涌出,如同地狱打开了门缝。
金万豪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跑,但双脚却像钉在了冰冷的金属地板上。他死死盯着那个黑洞洞的开口,瞳孔因极度惊恐而缩成了针尖。
黑暗中,首先伸出的是一只“手”。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手。那是由几节扭曲、粗大、覆盖着暗紫色几丁质甲壳的节肢拼接而成的东西,顶端是锋利如镰刀的、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巨大钩爪。钩爪轻轻搭在洞口冰冷的边缘,坚硬的甲壳与金属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声。钩爪的刃口处,还残留着一些早已干涸发黑的粘稠物质。
接着,是另一只同样恐怖的钩爪。
然后,一个头颅缓缓探了出来。
那头颅呈倒三角形,覆盖着同样的暗紫色甲壳,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沟壑和凸起。没有眼睛,只有三个深不见底、排列成三角状、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漆黑孔洞。孔洞下方,是一张不断开合的口器,露出里面层层叠叠、如同粉碎机刀片般的细密利齿,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墨绿色唾液正从齿缝间缓缓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蚀出微小的白烟。
它整个上半身慢慢从洞口挤出。它的身躯庞大而扭曲,由几丁质甲壳和坚韧的生物组织构成,背部高高隆起,甲壳上布满狰狞的尖刺和瘤状物。它的移动方式极其诡异,几丁质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仿佛每一步都在强行扭转不属于它的身体结构。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种冰冷、粘稠、充满纯粹杀戮欲望的精神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通道。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连尘埃都停止了飘落。
金万豪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寒。他认出了主控数据库里那些被列为最高机密的、语焉不详的代号——“掘墓者”。休眠的远古清道夫,专为猎杀落单的生命而激活。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扼住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手中的秘密屏幕“啪嗒”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尘埃里,幽蓝的光芒熄灭。
掘墓者那三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眼窝”,缓缓地、精准地对准了金万豪。它巨大的、镰刀般的钩爪微微抬起,口器开合得更快了,粘稠的唾液滴落得更急。它似乎在“嗅探”,在“锁定”。
突然,它庞大的身躯动了!没有咆哮,没有警告,只有一阵撕裂空气的低沉嗡鸣!它像一道扭曲的紫色闪电,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就出现在金万豪面前!那速度之快,远超人类的反应极限!
金万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瞳孔中倒映出那急速放大的、滴落着荧绿唾液的恐怖口器和闪着致命寒光的钩爪!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在死寂的通道中格外清晰。
掘墓者左前肢的巨大钩爪,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毫无阻碍地贯穿了金万豪仓促抬起的、试图格挡的右臂!锋利的刃尖从手臂另一侧透出,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洒在布满锈迹和尘埃的冰冷舱壁上,画出刺目的猩红轨迹。
“啊——!!!”金万豪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剧痛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神经。他感觉自己的骨头、肌肉、神经在那冰冷的金属钩爪下如同纸片般被撕裂、粉碎!
但这仅仅是开始。
掘墓者那三个黑洞般的“眼窝”死死锁定金万豪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孔,仿佛在读取他灵魂深处的信息。它似乎确认了什么,一种更加狂暴、更加贪婪的杀意从它无声的精神波动中汹涌而出。它猛地抽出贯穿手臂的钩爪,带起一溜血肉碎块。
金万豪的身体失去支撑,惨叫着向后跌倒。
掘墓者庞大的身躯如影随形般压下,另一只巨大的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斩落!这一次的目标,是他的左腿膝盖!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响起。金万豪的左小腿以一个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角度向外扭曲,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污浊的空气中。鲜血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疯狂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身下肮脏的地面。
“不…不…”金右臂和完全废掉的左腿,像一条濒死的蠕虫,在粘稠的血泊和尘埃中,一寸寸地、绝望地向后挪动。每挪动一寸,都留下一条刺眼的血痕。
掘墓者没有立刻给予致命一击。它庞大的、覆盖着暗紫色甲壳的身躯矗立在血泊边缘,如同最恐怖的雕塑。三个黑洞洞的“眼窝”俯视着脚下垂死挣扎的猎物,口器开合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吮吸般的“嘶嘶”声。它在“品尝”,在“确认”。它似乎对金万豪身上某种特殊的“印记”产生了难以理解的、病态的兴趣——那是多次回溯重生后,灵魂深处留下的、无法磨灭的“伤痕”气息。它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一根末端带着尖锐骨刺、如同蝎尾般的粗大尾巴从它隆起的背甲后缓缓抬起,在惨绿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幽光。骨刺的尖端,对准了金万豪因剧痛而不断痉挛的后颈。
金万豪感受到了那冰冷刺骨的杀意,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僵直。他猛地抬头,布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是彻底的崩溃和绝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仅存的左手食指蘸着自己身下温热的鲜血,在冰冷的地板上,用扭曲颤抖的笔划,写下了两个歪歪扭扭、如同垂死诅咒的血字:
掘墓?
最后一个问号的尾端,拖得长长的,最终无力地瘫软下去。他的左手颓然落下,身体不再挣扎,只有胸膛还在微弱的起伏,每一次都伴随着喉咙里拉风箱般的、带着血沫的嗬嗬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通道上方摇摇欲坠的应急灯,眼神涣散,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绝望的灰烬。
掘墓者的尾巴微微调整着角度,骨刺的尖端离金万豪的后颈皮肤只有毫厘之差。它似乎在犹豫,似乎在判断这个带着浓烈“回溯”气息的猎物是否还有压榨的价值。最终,那致命的尾刺没有刺下。它庞大的身躯缓缓后退了一步,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旁边一条更加幽深、更加黑暗的维修通道岔路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金万豪独自躺在冰冷、污秽的血泊里,身体残破不堪,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在低氧的、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废弃通道里,微弱地摇曳。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最后的挣扎。他写在血泊中的那个扭曲的“掘墓?”,在惨绿的光线下,散发着不祥而绝望的气息。
基地核心区域,临时指挥点。
昏暗的灯光下,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低氧环境让每个人的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粗重。中央屏幕上分割成十几个小窗口,显示着各关键通道和区域的监控画面。其中一个窗口,正是通往废弃气闸舱的最后一段通道入口——金万豪被押走的方向。
陈默站在屏幕前,眉头紧锁,盯着那个一片死寂的监控画面。他手里端着一个金属杯,里面是寡淡的合成营养液,但他一口没动。林娜坐在旁边的简易医疗箱上,正快速清点着几支呼吸兴奋剂,动作麻利,但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忧虑。麦克靠在一堆物资箱上,双臂抱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时不时扫过那个监控屏幕,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突然!
那个一直显示着空荡通道的监控画面,猛地剧烈闪烁起来!图像扭曲、撕裂,瞬间被一片密密麻麻、跳动不休的雪花点覆盖!刺耳的电流噪音毫无预兆地从控制台的扬声器里炸响!
“怎么回事?!”陈默猛地站直身体,金属杯“哐当”一声被他捏得变形,浑浊的液体溅了一手。
“干扰!强电磁干扰源!”负责监控的技术员惊叫起来,手指在控制台上疯狂敲打,“就在…就在放逐通道那边!强度爆表了!”
几秒钟后,干扰消失,画面重新稳定下来。依旧是那条昏暗、死寂的通道入口,仿佛刚才的混乱从未发生。
“调取干扰源出现前三十秒的画面!慢放!一帧一帧给我看!”陈默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技术员的手指飞快操作。屏幕画面倒回,开始以极慢的速度一帧帧播放。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锁定屏幕。
画面中,通道入口空无一人。突然,在某一帧,通道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模糊地动了一下。技术员立刻暂停,放大,锐化处理。
瞬间,指挥点内死寂一片,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放大后的画面依旧模糊,但足以辨认。在通道尽头那片被惨绿应急灯勉强照亮的区域边缘,靠近一个维修通道岔口的位置,一个庞大、扭曲、覆盖着暗紫色甲壳的轮廓一闪而过!那非人的形态,那狰狞的钩爪剪影,如同噩梦中最深沉的恐惧被具现出来!
“老天…”一个队员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是…是那个…‘掘墓者’?!”林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中的呼吸兴奋剂差点掉落。她曾在最高密级的医疗档案里见过极其模糊的、被打了无数马赛克的早期事故报告影像碎片,那种非人的轮廓感,烙印在记忆深处。
麦克猛地从物资箱上弹了起来,两步冲到屏幕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定格的可怖轮廓,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愤怒和后怕而扭曲。“操!是它!绝对是它!金万豪那个杂种!他干了什么?!他把这鬼东西放出来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监控画面被技术员紧急切换到了主屏幕——那是废弃气闸舱通道深处,一个更高角度、更隐蔽的备用摄像头拍下的画面。
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
金万豪像一摊被撕碎的破布,浸泡在浓稠发黑的血泊里。他的右臂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血肉模糊;左腿膝盖以下完全变形,森白的骨茬刺出;他的身体微微抽搐着,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伴随着身下血泊的扩散。而在他身体旁边,冰冷肮脏的地板上,用他自己的鲜血,写着两个歪歪扭扭、触目惊心的巨大血字:
掘墓?
那个问号,拖得长长的,像一个绝望而扭曲的钩子,钩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呕…”一个心理承受能力稍弱的队员猛地捂住嘴,转身干呕起来。
林娜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猛地转过头,不忍再看。她见过无数伤患,但如此近距离、如此清晰地看到曾经队友的惨状,尤其是那充满绝望和未知恐惧的血字,冲击力远超想象。
麦克死死盯着屏幕中金万豪濒死的惨状,盯着那两个血字,脸上的暴怒和戾气渐渐被一种冰冷彻骨的、近乎残忍的快意所取代。他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寒意:
“哈…掘墓?…金万豪,你他妈…终于给自己…掘好了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