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暗红血管搏动发出的低沉心跳,以及鲜血滴落在冰冷黑石地面上的嘀嗒声。
雷震单膝跪在血泊中央,右臂撑地,断臂处血肉模糊的肩腔如同被撕裂的泉眼,猩红的液体汩汩涌出,顺着肌肉的纹理蜿蜒而下,砸在血泊里,溅开一朵朵微小而刺目的花。他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剧烈颤抖,每一次压抑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额角、脖颈处青筋如同濒死的蚯蚓般虬结暴起,汗水混着血水滚落,在他刚毅却惨白如纸的脸上冲刷出泥泞的沟壑。他死死咬着牙关,牙缝间渗出血丝,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雷震!”克蕾雅的声音嘶哑破碎,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神殿中央那座巨大天平散发出的无形威压死死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刺目的血泊不断扩大。莱恩和另一个队员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老周蒙着布条的脸剧烈地转向雷震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感知到的“声音色彩”显然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血腥。
时雨的左眼符文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被那喷涌的鲜血灼烧。她看着雷震在血泊中颤抖的身影,看着那条孤零零躺在冰冷黑石上、肌肉线条依旧贲张却已失去所有生机的断臂,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献祭完成了,天平不再嗡鸣,但那代价…太过惨烈!
就在那断臂伤口处涌出的鲜血即将浸透雷震半边身体时——
异变陡生!
神殿地面上,那些冰冷、暗沉、仿佛凝固血液的黑色石料缝隙中,毫无征兆地渗出点点灰银色的微光!如同沉睡的萤火虫被血腥惊醒!
这些灰银色的光点并非凭空产生,它们似乎…是被雷震断臂处奔涌而出的、饱含生命力和强烈意志的鲜血所吸引!光点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从四面八方的地面缝隙中蜂拥而出,汇聚成一股股粘稠的灰银色细流,无视物理规律地逆流而上,精准地涌向雷震断臂处那血肉模糊的创口!
“呃——!”雷震的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而极度痛苦的闷哼!那不是失血的虚弱,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仿佛被亿万根冰针同时扎入骨髓的剧痛!伴随着一种冰冷、粘稠、带着无数混乱低语的异物感,蛮横地侵入他断裂的肢体!
嗤——!
灰银色的细流接触到喷涌鲜血的瞬间,发出如同冷水浇上烙铁般的剧烈声响!大股大股蒸腾的血色雾气猛地爆开!那奔涌的鲜血,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灰银色的流质冻结、凝固、融化!
不是止血!而是…取代!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雷震断臂处那喷涌的鲜血迅速变少、变缓,最终完全停止!断裂的血管、撕裂的肌肉纤维、甚至暴露在外的森白骨茬…所有鲜活的伤口组织,都被一层急速蔓延、凝固的灰银色“沙壳”所覆盖、包裹!那沙壳冰冷光滑,如同流动的水银瞬间冷却成型,散发着与周围神殿格格不入的、属于记忆回廊的诡异气息!
紧接着,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了!
那覆盖在断口处的灰银色“沙壳”猛地向内塌缩、延伸!无数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灰银色沙粒,疯狂地从断口内部滋生、汇聚、塑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纳米机械,在雷震的肩关节断口处,硬生生地“编织”、构筑出一条全新的“手臂”!
这条手臂完全由流动的、粘稠的液态时之沙构成!没有皮肤,没有血肉,没有骨骼!只有不断蠕动、流淌、变幻着模糊影像的灰银色沙流!手臂的轮廓大致保持着人手的形状,五指俱全,但边缘不断波动,如同在风中摇曳的沙柱!无数微小的、闪烁着的记忆碎片——扭曲的面孔、断裂的兵器、燃烧的旗帜、孩童惊恐的眼神——在沙流内部翻滚沉浮,发出无声的尖啸!
嗡——!
雷震魁梧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一仰!他仅存的右手死死抓住胸口,指关节捏得发白,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痛苦嘶吼!这嘶吼并非源于断肢的物理疼痛(那已经被沙壳冻结),而是源于灵魂深处被强行植入异物的撕裂感!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硬生生塞进了一条由亿万尖叫记忆碎片组成的冰冷河流!无数不属于他的、充满痛苦、绝望、暴戾的战场片段,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着他的精神壁垒!
“雷震!!”克蕾雅目眦欲裂,却无能为力。
灰银色的沙流手臂终于停止了剧烈的蠕动,勉强稳定下来。它连接在雷震的肩部断口处,那冰冷的沙壳与他的血肉皮肤形成了清晰而诡异的界限。整条手臂无声地流淌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和不稳定的能量波动。
雷震粗重地喘息着,豆大的汗珠混合着之前的血水,不断从下巴滴落。他缓缓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由时之沙构成的、不断流淌变幻的“手臂”。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痛苦、迷茫,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本能的厌恶。
他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意念。
那条灰银色的沙流手臂,如同延迟极高的提线木偶,极其滞涩地、伴随着沙粒摩擦的细微簌簌声,微微向内弯曲了一下手肘。动作僵硬、不协调,仿佛不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角落、因剧痛和感知冲击而意识模糊的老周,蒙着布条的脸猛地转向雷震那条沙流手臂的方向!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嗬嗬声:
“…那…那手臂…声音…像…像一万个…生锈的齿轮…在…在碎玻璃上…刮!又…又尖…又涩!还…还带着…腐烂铁锈的…腥臭!别…别碰东西!它会…会‘烂’!”
“烂”?克蕾雅瞳孔骤缩!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周那源自直觉的恐怖预警,雷震那条刚刚尝试移动而失去平衡的沙流手臂,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擦过了他身下冰冷黑石地面边缘一块凸起的、布满岁月风化痕迹的金属构件。
那只是极其轻微的触碰。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强酸腐蚀的声响!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块坚硬的、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黑色金属构件,在与灰银色沙流接触的瞬间,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所有光泽!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来!原本坚硬的质地仿佛在瞬间经历了千百年时光的摧残,变得酥脆、黯淡!仅仅一秒钟后,那块金属就在沙流手臂离开的瞬间,无声地化为一小撮暗灰色的、如同炉灰般的粉末,簌簌飘散!
时间!是时间的侵蚀!
这条由液态时之沙构成的“义肢”,其存在本身,就在持续地、无差别地加速其接触物体内部时间的流逝!如同一个微型的、行走的时间坟场!
雷震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条流淌着灰银沙流的手臂,又看向地上那堆瞬间化为飞灰的金属残渣。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凝视深渊般的凝重和…一丝冰冷的了然。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仅存的右手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眩晕让他身体晃了晃,但他很快稳住了。那条灰银色的沙流手臂垂在身侧,粘稠的沙粒无声地流淌、变幻。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迷茫,而是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神殿深处那些搏动的暗红血管,扫过穹顶的黑暗,最后落在克蕾雅身上。他的声音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磐石般不可动摇的重量,每一个字都砸在死寂的神殿中:
“代价…我付了。”
“路…还没走完。”
“这条手臂…是诅咒…”他微微抬起那条流淌的沙臂,灰银色的沙流在他意念的强行控制下,艰难地凝聚成拳头的形状,虽然边缘依旧在不断波动,“…也是钥匙。”
“时之沙…能侵蚀它…”他顿了顿,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酷的决绝,“…也能…为我所用。”
他低下头,再次凝视着自己那只流淌着时间与死亡的手掌。沙流在掌心汇聚,形成一个微型的、不断旋转的灰银色旋涡,无声地吞噬着周围微弱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