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芮那句破碎的、带着刻骨铭心的惊骇与绝望的“母亲的眼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空旷的神殿中激起冰冷而悠远的回响,随即被穹顶之下那幽蓝齿轮组低沉宏大的轰鸣彻底吞没。
她娇小的身躯无力地垂挂在冰冷残酷的记忆刑架上,鲜血顺着月牙刀刃和金属倒刺不断滴落,在下方幽蓝光芒流转的黑色晶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神殿的剧变并未停止。
穹顶之下,那完全由纯净幽蓝光芒构成的巨大齿轮组虚影,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无数精密咬合的齿轮发出低沉而威严的轰鸣,仿佛在调节着无形的时空弦线。齿轮组中心,那一点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金色光芒,如同苏醒的瞳孔,亮度陡然提升!一道冰冷、纯粹、带着绝对秩序感的暗金光柱,如同审判之矛,猛地从“瞳孔”中投射而下,精准地笼罩了神殿中央那座沉寂的巨大天平!
嗡——!!!
整座天平在暗金光柱的笼罩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剧烈震颤起来!构成支撑臂的无数扭动神经索瞬间僵直、硬化,表面覆盖上一层流动的暗金纹路!而原本作为秤盘的两颗巨大眼球,则在暗金光芒的冲刷下,如同被点燃的油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令人无法直视的刺目血光!那血光不再冰冷无情,而是充满了某种…狂热的、近乎献祭的意味!
宏大的、仿佛由无数齿轮咬合摩擦叠加而成的冰冷声音,再次响彻神殿,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血源祭坛,已然开启!】
【窃取之物,当归其位!】
【奉还源质,平息神怒!】
【献祭…即刻开始!】
声音落下的瞬间,暗金光柱猛地收缩、凝聚!不再是笼罩整个天平,而是化作一道极其凝练、如同实质黄金打造的光束,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刺穿了神殿的寂静,狠狠钉在了——
时雨的胸前!
“呃!”
时雨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金属巨手狠狠攥住!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召唤力量,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缠绕上她灵魂的核心!左眼深处那枚古老的符文,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灼热!这剧痛并非来自攻击,而是…一种被强行剥离的共鸣!
她的右手,完全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探入自己紧贴胸口的衣襟内侧!
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冰冷、坚硬、带着熟悉弧度的金属物体——哥哥白夜留下的那枚旧怀表!
嗡——!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怀表的瞬间,怀表本身仿佛也感应到了头顶那暗金光柱的召唤,猛地变得滚烫!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带着古老亵渎气息的暗金色流光,从怀表内部透射出来,与头顶的暗金光柱遥相呼应!
“不…”时雨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是抗拒,更是灵魂被撕裂的痛苦!这枚怀表,是哥哥存在的唯一证明,是她在记忆沙海中锚定方向的密钥!是支撑她走到现在的最后执念!她试图用意志夺回右手的控制权,但那股源自血脉和祭坛的召唤力量如同不可违逆的神谕,死死禁锢着她的反抗!
她的手指,带着她全部的绝望和不甘,猛地用力,将那枚紧贴着皮肤、沾染着她体温的旧怀表,硬生生地从衣襟里扯了出来!
嗡——!!!
暗金光柱的亮度瞬间暴涨!如同找到了失落的钥匙!光柱如同拥有实质的吸力,怀表脱手的瞬间,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攫住,向上拉升!
时雨眼睁睁看着那枚承载着哥哥最后痕迹、在无数次绝望中给予她力量的旧怀表,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祭品,旋转着、翻滚着,被那冰冷的暗金光柱吞没,迅速升向穹顶之下那缓缓旋转的幽蓝齿轮组中心!
“时雨!”克蕾雅的惊呼被淹没在宏大的齿轮轰鸣中。
怀表被吸入暗金光柱的核心,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在那深邃的暗金“瞳孔”之中!
短暂的死寂。
仿佛整个时空都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轰!!!
齿轮组中心的暗金光芒如同超新星爆发!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幽蓝!整个神殿被染成一片纯粹、冰冷、令人灵魂冻结的暗金色!
那爆发的光芒并非无序扩散!它在爆发的同时,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压缩、塑形!无数碎裂、扭曲的金属零件(怀表的外壳、齿轮、指针)在暗金光芒中如同被投入炼狱熔炉,瞬间熔化、汽化!只留下最核心处——一团被强行剥离出来、剧烈搏动、如同活体心脏般的粘稠暗金色物质!
这团物质,正是时雨在苏芮记忆碎片中看到的、被注入幼年苏芮血管的、也是她哥哥怀表核心封存的古神之血!此刻,它在暗金光柱的绝对力量下,被强行剥离了所有封印和伪装,显露出最原始的、亵渎的形态!
嗡——!
幽蓝的齿轮组虚影再次显现,围绕着这团搏动的暗金物质疯狂旋转!无数细密到无法理解的幽蓝光丝,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刺入暗金物质内部!
塑形!重组!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那团搏动的暗金物质在幽蓝光丝的雕琢下,被强行拉伸、压缩、塑造成一个…巨大、完美、冰冷、毫无生命气息的——眼球瞳孔!
暗金色的瞳孔,边缘流淌着幽蓝的光晕,静静地悬浮在齿轮组中心。它没有眼白,没有虹膜,只有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暗金,仿佛通往宇宙终极的虚无。一种超越理解、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冰冷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灵魂之上!
【源质已归位!】
【容器已就绪!】
【权柄…当完整!】
冰冷宏大的声音如同最终宣判!
齿轮组中心,那枚刚刚成型的暗金瞳孔,猛地一震!随即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如同坠落的星辰,无视空间的距离,瞬间从穹顶激射而下!
目标——时雨的左眼!
“不——!!!”时雨发出凄厉到破音的尖叫!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让她想要后退,想要闭眼!但她的身体依旧被那无形的祭坛力量死死禁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代表着亵渎与终极力量的暗金流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撞向她的左眼!
嗤——!!!
没有物理的撞击声!只有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洞穿的无声尖啸!
暗金流光毫无阻碍地没入了时雨左眼的瞳孔深处!
“啊——!!!”
时雨的惨叫戛然而止!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弓起!双手死死捂住左眼,指缝间瞬间迸射出刺眼的暗金光芒!那光芒并非单纯的光线,其中混杂着无数疯狂闪烁、扭曲变幻的幽蓝符文!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源共生的力量,正在她的眼球内部,在她的灵魂深处,进行着最原始、最残酷的融合与吞噬!
剧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超越了肉体的极限,直达存在的本源!仿佛整个宇宙的熵增定律、所有星辰的生灭轨迹、无数时空的诞生与终结…这些庞大到足以瞬间撑爆凡人意识的终极信息洪流,正通过那枚强行植入的瞳孔,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同时涌入的,还有一种冰冷、漠然、如同俯瞰蝼蚁般的…神性意志!
她的左眼,那枚原本属于“记忆密钥”的古老符文,在暗金瞳孔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晶,剧烈地波动、闪烁、变形!符文的结构被强行打碎、重组,幽蓝的光芒与暗金的流光疯狂交织、缠绕!每一次光芒的闪烁,都伴随着时雨身体更剧烈的抽搐和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呃…呃啊…”时雨跪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承受着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右眼紧闭,泪水混合着左眼指缝中渗出的、散发着微光的暗金色血丝,在苍白的脸颊上肆意流淌。她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信息洪流和神性意志的冲刷下,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彻底湮灭。
神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幽蓝齿轮组的低沉轰鸣,以及穹顶下那枚悬浮的暗金瞳孔在完成“植入”后,缓缓收敛光芒时发出的、如同宇宙叹息般的微弱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时雨蜷缩的身体,那剧烈的抽搐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捂在左眼上的双手,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松开了。
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右眼,缓缓睁开。
依旧是那双沉静、却带着深深疲惫和悲伤的人类眼眸。
然而,当她的左眼…也随之睁开时——
嗡!
整个神殿的空间仿佛都为之凝固了一瞬!
她的左眼,瞳孔已然彻底改变!
不再是幽蓝的符文,也不再是人类的眼瞳。
那是一枚…完美复刻穹顶悬浮物的、缩小版的…暗金色瞳孔!
冰冷、深邃、毫无感情,如同镶嵌在眼眶中的一颗微缩黑洞!瞳孔的边缘,流淌着一圈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旋转的幽蓝色符文光晕!这光晕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如同卫星般拱卫着中心的暗金瞳孔,构成了一个完整而诡异的整体!
一种无法言喻的、混合了极致亵渎与绝对秩序的威压,从这只全新的左眼中弥漫开来。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中飘浮的尘埃轨迹变得无比清晰,神殿墙壁上搏动的暗红血管内部能量流动的脉络纤毫毕现,甚至…能看到克蕾雅因极度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在她胸腔内形成的微弱能量涟漪!时间的流动,空间的波纹,能量的轨迹…一切物理世界的表象,在这只眼睛的注视下,仿佛都变成了可以随意解析、拆解的冰冷数据流!
双瞳权柄…完整了!
时雨缓缓地、如同提线木偶般站起身。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初生的僵硬感。右眼的目光扫过昏迷的苏芮、血泊中的雷震、焦急的克蕾雅、惊恐的莱恩、蜷缩的老周…那目光里残留着属于时雨的人类情感:悲伤、茫然、痛苦。
然而,当她的左眼,那只冰冷的、流淌着幽蓝符文的暗金瞳孔转动,同样“看”向这些同伴时——
克蕾雅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解剖台上的标本,所有的肌肉纤维、神经电流、甚至潜藏的记忆波动,都暴露在那毫无感情的视线之下!
雷震那条流淌着灰银沙流的手臂,在暗金左眼的注视中,其内部无数混乱尖啸的记忆碎片和狂暴的时蚀能量流,如同被置于高倍显微镜下的微生物群落,清晰得令人心悸!
老周蒙着布条下那被“格式化”的眼窝深处,残留的蚀时者污染痕迹,以及他此刻感知到的、混乱的“声音色彩”风暴,都化作了可视的能量图谱!
两种截然不同的视角——人性的悲悯与神性的解析——在她同一个意识中激烈冲突、撕扯!巨大的信息洪流和认知撕裂的痛苦,让她刚站起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时雨…你…”克蕾雅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悸和不确定。
时雨没有回答。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左眼下方。那里,皮肤温热,但眼球的触感…冰冷、坚硬,如同镶嵌着一颗不属于她的宝石。暗金瞳孔深处,倒映着神殿穹顶下那座缓缓旋转的幽蓝齿轮组虚影,以及齿轮组中心…那枚悬浮着的、与她左眼瞳孔一模一样的、巨大的暗金瞳孔。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两个冰冷而沉重的字眼,仿佛在陈述一个无法更改的命运:
“…钥匙。”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越过巨大的天平,死死钉在囚室下方那刚刚开启的、散发着幽蓝与暗金交织光芒的螺旋阶梯入口。阶梯深处,那股古老、冰冷、如同沉睡巨兽般的气息,正无声地召唤着拥有完整权柄的“钥匙”。
神殿的心跳,仿佛在这一刻,与那螺旋阶梯深处传来的、更加沉重古老的搏动…同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