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里的水咕噜噜冒着,水气顶着壶盖。
茶香萦绕在室内,沁人心脾。
南引枝目不斜视道:“你清楚他如今住哪儿吗?”
“知道。”南含叶放开手指,补充道,
“我明天租一辆马车去接他。”
南引枝开始分茶,轻飘飘瞥一眼南含叶,道:
“叶娘,没想到你还有挖野菜的潜质。”
“啊?”南含叶一脸疑惑,但下意识长舒一口气。
她明白,姐姐愿意接话,就是同意的意思。
南引枝摇了摇头,分了杯茶给自家妹子。
南含叶双手接过,鼻翼翕动,眉眼舒展开来,露出虎牙,笑嘻嘻说:
“谢谢姐,是我爱喝的蒙顶甘露。”
南引枝道:“今晚咱俩一起睡,正好厢房里也能散散味。”
南含叶双手捧着茶盏,笑着点头。
——
接风宴这日清晨,下起了瓢泼大雨。
南引枝一袭灰绿联珠纹襦裙,给陈氏请完安后,陪陈氏一道用膳。
江听雪和周端宜都在。
文安伯府没有媳妇伺候婆婆用膳的规矩,故几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早食。
素来注重规矩的周端宜,也没发表意见。
鹤延堂的早膳,以清淡为主。
胡麻粥、馎饦为主食,上了道果仁蒸饼,蒸饼口感松软,带有果仁的香气,再来一道羊肉羹和菠菜蛋花汤,就齐全了。
本来南引枝要陪南含叶一起吃早食,但陈氏忽然留膳,想必有话要说。
她和周端宜虽闹了些不愉快,但彼此还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陈氏吩咐宝珠给周端宜盛一碗蔬菜汤,轻声道:
“你如今才有了身子,多用些性平食物,少用些羊肉羹等热性食物。”
周端宜小声应是。
江听雪闻言,神情微怔,看向陈氏,陈氏微笑点头。
江听雪扭头,眉梢含喜道:“恭喜嫂嫂。”
周端宜笑着说:“才查出来不久。”
江听雪了然,笑着说:
“难怪这些日子,府里住了大夫。原来我快要有小侄子或小侄女了。”
周端宜神情温和,眉眼间淌着一股温柔,余光却打量着南引枝。
如今她有孕,和离了的南氏又作何想?
南引枝挑眉,前不久芙蕖院的消息早就传了过来,难不成消息有误不成?
她心中微讶,但面上还是扬起一抹惊喜的神情,高兴道:
“宜娘有了身子!这真是伯府的喜事。”
顿了顿,她对陈氏说:
“老夫人,如今宜娘、屏儿都有了身子,您可是准祖母,等到明年这时,鹤延堂可要多加几条凳子了。”
陈氏笑得眼角褶子也出来了,
“那你给他们准备了什么礼物?”
南引枝唇畔含笑,陈氏又惦念着她的嫁妆。她故意说:
“我嫁妆里还有一座白玉观音像,这次送给宜娘作贺礼,希望宜娘这胎平平安安。”
这座白玉观音像,她刚来那两年,陈氏一直觊觎,三番两次找理由想要过去。
这次,既然陈氏那么想要,她索性脱了手。
南引枝用帕子轻拭唇角。
陈氏呼吸一窒,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一瞬。
周端宜瞧了,眸中闪过一抹贪婪,急忙说:
“那就多谢南姐姐了。”
南引枝瞧见陈氏握着调羹的手,仿佛要把调羹给按出个洞来,笑容越发灿烂,道:
“怎么宜娘不叫我南氏了?”
众所周知,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周端宜嘴角的笑容转移到陈氏的脸上,周端宜还没有说话,陈氏笑着说:
“宜娘年龄小,枝娘,你别和她计较。”
南引枝拿湿帕净手,微笑道:
“我心眼直,随口一问,老夫人和宜娘都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这话,南引枝漱了口,起身行礼,“我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小宁跟着南引枝离开。
江听雪像哑巴一样,也匆忙找了个理由告辞。
陈氏心里呵呵,你心眼直,要是你心眼真直,这三年多自己就是瞎子了。
周端宜心中也不舒服。
虽说会收一座白玉观音像,但南氏这居高临下的态度,真令人生厌。
在附近伺候的妙言,心中惴惴不安。没想到伯爷还没将夫人小产一事告知老夫人。
这可如何是好。
待周端宜用完膳,妙言随她回芙蕖院,把此事告知刘嬷嬷。
刘嬷嬷却两眼一亮,又叫来妙香,出主意说:
“我们同夫人说小产一事,恐怕夫人难接受。不如,等那白玉观音过来……再……”
刘嬷嬷用眼神意会,妙香心里咯噔一声,忙道:
“伯爷清楚夫人这事的由头,届时拆穿,岂不是给夫人惹麻烦?”
刘嬷嬷管家有一段时日,面相有些威严,眉毛一拉,眸光犀利道:
“这事只要没有确切的把柄,便不会闹开,咱们只要夫人有精神寄托就行。”
顿了顿,刘嬷嬷看向妙言,试探道:“妙言,你怎么看?”
说来,以往妙香都会赞同她的想法,往往妙言会提反对意见。
如今妙言不说话,反倒妙香跳出来,刘嬷嬷难免怀疑妙香勾结妙言,意图染指管家权。
毕竟妙香做了姨娘,早就不是之前的丫头了。
妙言学会明哲保身,垂眸说:
“我没有想法,这事我也不掺和,我先去给夫人煎药了。”
妙言微躬身子,快步离开正房旁边的耳房。
刘嬷嬷深深看一眼妙言,不掺和此事,便是不赞成她的想法,妙言依旧站在她的对立面。
妙香想起之前妙言的告诫,提醒刘嬷嬷:
“嬷嬷,此事万一失败,就麻烦了,要知道东厢房还有一位虎视眈眈。”
这话说到刘嬷嬷心坎上,她心中一跳。
和南氏比起来,提防她和伯爷死灰复燃,明显东厢房那位更令人防备。
要是生了位庶女便罢,但要是长子……
刘嬷嬷双眼微眯,本不大的眼睛,依稀闪着寒光。
鹤延堂内,陈氏挪到美人榻上,还想着那尊白玉观音像。
她平时也会念佛经,偶尔兴致来了也捡捡佛米。
但那尊白玉观音像,她当初一见,就十分喜爱,可惜南氏不孝顺,没有主动给她送来。
如今南氏反倒要送给周氏,她喉咙噎了一口气。
本来想让南氏送个铺子,自己也好用代为打理的名义接手。
但南氏又一提它,本平静的心,又泛起了波澜。
她看一眼给她捶腿的宝珠,慢悠悠开口:
“宝珠,我担忧宜娘才有身孕,腹中的胎儿压不住观音像的福分。
你说,届时我替宜娘保管几个月可行。”
按理这话是问询的语气,但陈氏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问句成为陈述句。
而且陈氏乃主位,宝珠乃仆位,陈氏也不是寻求宝珠的建议,而是希望宝珠附和自己。
宝珠巴不得陈氏多折腾,她抬头,活泼又不失沉稳道:
“老夫人真心善,这可是旁的人家求也求不来的福分呢。”
宝珠笑得真诚。
陈氏听得吃吃笑了起来,道:
“你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