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娘子一见不知。
盯着手中藤纸制成的拜帖。
蝇头小楷端端正正写着:
“吴郡顾氏第十七代孙彦徽顿首”,落款处的墨迹在纸背透出深深的凹痕。
她看不出个名堂。
但结合小宁转达门房的表述,便知这是一位落魄的士族子弟。
唔,且来自江南。
而牵扯到士族的事,南引枝难免想扶额说:
小宁,我头好疼啊——
但实际状况,她不能。
人家在大门外,没有直接叩门,而是呈上拜帖。
那么,她也要依着礼节回帖。
但如此这般,就不太符合她的形象了。
南引枝把拜帖放于桌上,沉思片晌,嘱咐小宁两句。
小宁小碎步,空手去回门房的话。
而文安伯府大门外,门房迎着顾彦徽希冀的目光回话,和蔼说:
“顾郎君,南娘子说,若是你找她有事,她下午会去一趟新丰楼,你可以在那儿等一等。
小老儿还有客要接待,就不留您进门吃茶了。”
门房乐呵呵拱了拱手,转头摆手示意,让小厮赶紧关门。
一个落魄的士族子弟,莫不瞧上南娘子的陪嫁,想来倒插门不成?
门房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进了屋子,脸上涌现一抹奇异的兴奋。
关了大门的小厮,满脸堆笑跟在门房身后,似要打探。
门房斜睨一眼,小厮立马懂事地关紧房门。
半晌,小厮心满意足地抬头出门,朝二院里去。
另一厢,吃了闭门羹的顾彦徽,耸动鼻头。
瞧一眼“文安伯府”的匾额,叹道:
“那只能依南娘子之言,先去新丰楼候着了。”
他从扬州“游学”来到琼都城,深深以为欲成大事,必先苦其心志。
因而,他收敛性情,不喜铺奢,居于钟南山麓的道观寺庙内陶冶情操。
凭借他高尚的品格、两袖清风的正直以及略懂经文的才识。
他轻松“结交”了博陵崔氏的崔公子。
而他此番前来,正是应了崔公子之邀,来为南娘子指点迷津。
“看来南娘子还要再晚半日才能清醒。”顾彦徽惋惜道。
肚子咕咕咕地响起。
顾彦徽摸了摸鼻子,目不斜视经过附近的馄饨摊。
本以为多少能吃些点心垫肚子,顾彦徽抬头望天,曙光跃于湛然之色。
人算不如天算呐。
卖馄饨的小娘子忙不过手,支起的馄饨摊,足摆了六张桌子。
才四岁的女儿乖乖倚在摊旁翻花绳,听到奇怪的声音传来,她抬眼看去。
童真的眸子尽数是新奇和喜悦,她一手指去,一边扬声道:
“娘,那个伯伯的脚趾和乖宝儿一样!”
系着蓝花头巾的娘子心头一跳,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襕袍青年的背影,稍松口气。
没得罪人!
她道:“乖宝儿,快来帮娘!”
小女孩高声欢呼,拍掌大笑。
随即小心翼翼把花绳贴在胸口放着,又摸了摸,露出满足的笑。
才穿着一双敞口靸(sǎ)鞋,一蹦一蹦去捧略豁了个口的陶碗,对摊子上的客人说吉利话。
引得客人朗声大笑,陶碗铜币多多。
小女孩合不拢嘴。
归燕居。
小宁苦思冥想,道:
“姑娘,我总觉得‘顾彦徽’这个名字好似在哪儿听过?”
小宁不信邪,端来与扬州通信的匣子,一一翻找。
南引枝用银叉,叉一块梨入嘴,手中捧着一本棋谱册子读。
右手才放下银叉,又捻起一颗螺钿黑棋放于棋盘之上。
她道:“我记得好像爹寄来的信提过一嘴,你翻翻大和元年夏的信。”
南引枝几乎每月都会和家中通信。
小宁坐在南引枝对面,轻靠在软枕上,依提醒先拿起夏四月收的信。
她一目十列,读得很快。
待拿到第二份信时,小宁两眼一亮,随即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这勾起南引枝的兴趣,她伸手接过这封信,细细阅读。
“枝娘吾儿:
自清明后随漕船去楚州办盐引,一晃已月余。
淮河冰消后水势稳当,咱们新制的十二道篾篷船吃水均匀,一船能多载三百担淮盐。
去年叶娘劝我改的船头弧度果然管用。
漕帮老万见了直拍大腿,说要带他儿子来咱们家盐栈学算水路账嘞。
闲话少叙,今日写信专为你妹妹叶娘。
上月在扬州府衙饮春酒,偶遇前漕帮吴老大的次子吴明修。
那孩子又结交了一位义兄顾郎君,号称是什么吴郡顾氏第十几代孙?
反正是一个落魄的士族子弟。
这位顾郎君我特意留心了:
祖上曾有名望,到他这支虽然败落,但其心性才识不可多得。
还曾拿过扬州的头名,可惜在省试落榜,府尹也替他惋惜。
何况,他囊中羞涩,需要人扶持。
偷偷告诉吾儿,他落榜约莫和那什么有关。
信中不便说明,但吾儿应自能领会。
而且,说来也替他叹惋,如今他年岁十八,却失怙失恃已有四年。
在此种情状下,还能拔得扬州府试头名。
实在难得啊!
吾儿,便是叶娘不动心,你爹我都——
偏偏自你出阁后,叶娘又一直闹着要改名,还圈定“执钧”二字。
爹又怎不知她的心思?
可这条路实在难走啊,爹实乃不忍——
如今又有一个这么合适的后生出现,爹——
……
吾儿,爹在出发前,和叶娘一道于庭院的老槐树下,埋下五坛酒糟醉鲞。
如今你在孝期,定然清减不少,切记莫要熬坏身子。
你妹妹叶娘,隔三差五就说想你了。
父字于楚州盐栈,四月廿三夜。”
南引枝把信收好,目光落回棋盘上,又拿起放下的棋谱,继续摆棋。
小宁合上竹匣,也叉来一小块梨块儿,慢慢咀嚼。
好半晌,才抿嘴道:
“既算得上故旧,怎么上门拜访,两手空空,好没礼貌。
我瞅这人倒似配不上二姑娘。”
南引枝好笑看一眼小宁,
“赶紧替你家姑娘想想,该怎么应付这崔公子好心叫来的‘帮手’吧。”
小宁闻言,脸顿时垮掉。
日头渐渐爬上头顶,新丰楼掌柜瞧一眼东北角,摇了摇头。
堂倌小声来问:
“这穷书生都续三壶茶了,眼下这大堂快要满客,咱们还不请人离开吗?”
掌柜捏着笔头,在簿子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说:
“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