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走到了三月七的面前，停下脚步。
他蹲下身，与那个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女孩平视。
“安全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三月七的身体一颤，抖得更厉害了。
安全？
她越过穹的肩膀，望向他身后。
那里是一条死亡之线。
线的一边，畸形扭曲的梦境怪物疯狂嘶吼、奔涌，却在距离穹三十米的那条线上被分解，化作虚无。
线的另一边，是绝对的空白。
三月七不知道，哪一边更让她恐惧。
本能驱使她举起相机，那是她理解世界的方式。她不信，她不解，她必须拍下来！
她透过取景器对准穹。
视野里的一切崩溃了。
镜头里没有黑发青年。
那里只有一团由混乱色块和扭曲几何构成的物体。它的存在否定了“形态”这个概念。
“看见”这个行为，让三月七头痛欲裂。
“滋啦——！”
相机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取景器屏幕爆开裂纹，黑了下去。一股烧焦塑料的烟从镜头接缝处升起，镜片上，一道裂痕从中心蔓延。
“你……”
三月七的声音干涩沙哑。报废的相机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用尽力气，抬起布满惊恐的脸。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穹闻言，困惑地歪了歪头。
【正在解析问题：‘我是什么？’】
【调用灵魂数据库……检索身份标签：马库斯（根源），穹（当前），开拓者，星核载体，垃圾桶美学鉴赏家……】
【筛选最适宜当前社交场景的回答……】
“我是你的同伴啊。”
穹的语气理所当然，透着一股无辜。
说着，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头。
可他的手刚伸到一半。
“别碰我！”
三月七发出一声尖叫，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只想离这个“东西”远一点。她脸上满是抗拒与恐惧。
穹的手在半空中停住。
【行为分析：目标产生‘恐惧’情绪，回避物理接触。】
【原因：当前‘概念王权’外放气息，对低维碳基生物造成不可逆的精神压力。】
【解决方案：收敛。】
他皱了下眉。
那种非人的恐怖气息随即收敛得一干二净。他又变回了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黑发青年。
“现在好了。”他说。
三月七愣愣地看着他。
那股压力是消失了。
可刚才烧毁相机的画面，已经刻进了她的脑海，再也无法删除。
穹站起身，不再理会“宕机”的三月七。
他走向跪伏在地的砂金。
“起来。”
穹的声音不大，但这两个字落下的瞬间，砂金的身体就僵硬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头，那张总是挂着假笑的脸，此刻只剩下破碎。他所有的骄傲、他的“石心”，都在刚才被彻底碾碎。
如今剩下的，只是一个等待指令的空壳。
一个属于穹的“资产”。
“……遵命。”
他挣扎着，用尽力气，从那片粘稠的大地上爬了起来。
“很好。”穹点头。
他环顾四周，梦境地基的崩塌正在加速。远方的灰色平原已经剥落，变成混乱的数据流和虚空裂隙。
“出口在哪？”穹问向砂金。
砂金一脸茫然，说不出话来。
出口？这里是梦境的最底层，是被抛弃的垃圾场，是米哈伊尔用生命构筑的囚笼。这里从来就没有出口。进来，就意味着被遗忘，被消解，直至化为虚无。
穹看了看砂金的表情。
“废物。”
他吐出两个字，不再指望这个刚到手的新资产。
穹抬起头，望向那片混乱的虚空。
【正在分析当前空间结构……分析结果：空间处于‘无序坍塌’状态，逻辑链断裂，因果律缺失。结论：不存在稳定出口。】
穹的意识深处，“马库斯”的意志发出不屑的冷哼。
不存在？
那就创造一个。
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对着前方的空气一点。
“这里。”
他陈述道。
“需要一个门。”
话音落下，他指尖前方的空间“平静”下来。
不是撕裂，不是打开。
而是一种更根本的“修正”。
混乱的数据流被梳理、对齐。断裂的逻辑链被重新链接。黑暗中，一个由光线和几何结构构成的门框，被从“无”中“定义”了出来。
它突兀地出现，却又理所当然。
三月七张大了嘴，合不拢。
跪在地上的砂金，身体再度剧烈颤抖。他以为自己见识了极限，他错了。
这个男人没有极限。
他不是在利用规则，也不是在打破规则。
他在……制定规则！
门成型时。
穹的动作一顿。
他察觉到了。
几道来自不同维度的视线，穿透梦境壁垒，聚焦在他身上。
以及……那团刚刚被他粗暴踢开，此刻却又探头探脑凑过来的“果酱”意志，里面混杂着委屈和好奇。
“呵。”
穹发出一声轻笑。
观众越来越多了。
他没理会这些窥探，转身对还在发呆的三月七和已经站不稳的砂金一摆手。
“走了。”
“回家，吃饭，翻垃圾桶。”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迈进了那扇光门。
……
灵魂被抽离又硬生生塞回身体，剧烈的错位感袭来。
当三月七恢复意识时，人已经回到了“白日梦”酒店的走廊里。
空气中，飘着“同谐”的背景音乐。
一切都和离开时相同。
刚才在灰色平原的经历，难道是一场噩梦？
“回来……了？”三月七喃喃自语。
她看向身旁。
穹双手插在口袋里，平静地走着。
砂金则低着头，沉默地跟在穹身后，一步不落。
表面上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可三月七的心却沉了下去。
她看着穹的背影。
那个不久前还能和她一起摆剪刀手拍照的伙伴，现在却散发着一种让她不敢靠近、不敢直视的非人气息。
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困难，心跳不止。
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背景音乐还在流淌。
突然，穹停下了脚步。
三月七的心脏也跟着停跳了一拍。
只见穹蹲下身，指着走廊尽头墙边一个华丽的垃圾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他转过头，冲三月七喊：
“三月！快看！是匹诺康尼城市限定版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