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的身影凝实在星港冰冷的合金甲板上。
他没有片刻停顿，径直走向一艘自动等候的短途驳船。
脑中，卡芙卡那段讯息正被亿万幽蓝色符文疯狂地撕扯、拆解与重组。
“粗糙的渗透。”
他的意识深处，属于马库斯的部分给出了冰冷的评估。
“但有效。”
驳船无声滑行，跃入深空。
目的地，是那个由唇印标记的坐标——匹诺康尼星系边缘，一颗在星图上连名字都被抹去的废弃梦星。
完美的坟场。
也同样是完美的，私密会客厅。
当穹踏上那片死寂的土地，眼前的景象和他预想的别无二致。
梦境的残骸。
结晶化的建筑碎片在虚空中悬浮，所有色彩都被剥离，只剩下单调的灰。
破碎的街道，凝固的喷泉，无声旋转的霓虹灯牌，像是一座巨大生物的骨骸。
卡芙卡就站在断裂的水晶桥中央。
她换下了一贯的黑色风衣，穿着一套利落的暗色作战服。
那身装束勾勒出的线条依然惊人，却不再是为了魅惑。
那张总是挂着玩味笑容的脸，此刻写满了疲惫。
她看着穹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相距不过三步。
“你比艾利欧计算的，快了十七秒。”
卡芙卡的声音很轻，然后，她叫出了那个名字。
“马库斯。”
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卡芙卡知晓他的根源，他的过去，这已在他的推测之中。
“坐标很精准。”他平静地回应。
卡芙卡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精准……是啊，当未来变成一片燃烧的废墟时，‘精准’就是‘命运’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她抬起手，似乎想触碰穹的脸颊，指尖在半空微微颤抖。
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眼前这个存在，已经不是那个会被她三言两语撩拨，就好奇追问的“阿穹”了。
“艾利欧的剧本，从来都不是预言。”
卡芙卡开门见山，声音恢复了些许镇定。
“它是一个专门的‘引导程序’。更准确地说，是一份为你定制的‘康复治疗方案’。”
她深吸一口气，视线越过穹，望向背后那片死寂的虚空。
“上一个宇宙……已经毁灭了。”
轰——！
这句话，引爆了穹的灵魂。
无数混乱、破碎、沾满血与火的画面在眼前炸开。
燃烧的银河，崩塌的星系，哥特式的巨舰在哀嚎中解体。
亿万生灵在绝望中祈祷，却只换来众邪神的狂笑。
一道无法直视的幽蓝色光辉黯淡下去，最终与众神同归于尽……
“在‘终焉’降临的时刻，旧的纪元就已经终结。”
卡芙卡的声音在穹狂乱的记忆风暴中，断断续续的传来。
“而你的灵魂，马库斯，携带那个宇宙最后的‘世界之心’，坠入到了这里。”
她的话语还在继续。
“你无意识间散发的能量，扭曲了这片新生宇宙的法则，定义了所谓的‘命途’。无数生灵飞蛾扑火般追逐着你散落的影子，以为那就是宇宙的至理。”
卡芙卡顿了顿，说出了一个关键的名字。
“所谓开拓星神，阿基维利……他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生命。”
“他只是你灵魂深处，那一缕对未知‘探索’的欲望，被这个宇宙的生灵误读、神化之后，所形成的命途聚合体。”
“他是你的影子。”
穹的“世界之心”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信息流确认……】
【数据源：‘卡芙卡’，可信度评估中……】
【与‘马库斯’核心记忆库残片，吻合度：99.4%……】
确认。
这一切，都是事实。
“所谓的星核，”卡芙卡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穹的胸口，透过胸口的皮肉，触碰到那颗搏动的“世界之心”。
“那只是一个便于这个世界理解的、用来伪装身份的说法。”
“当它重新聚拢所有散落的时空碎片，它将成为新宇宙的起点。届时，你，将再度归来。”
“而我们，”卡芙卡的声音压得更低，“星核猎手的任务，就是掩盖这个过程。”
“我们需要你的归来。但绝不能让这里的星神们，提前察觉到你的本质。”
她抬起头，那双紫色的眸子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与戏谑，只剩下凝重。
“因为……那些曾被你击败的东西，那些来自上个宇宙的‘终焉’，它们或是化身本方宇宙的星神，或是继续化作终焉，都在探查你的踪迹。”
说完，她再次沉默。
许久，穹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比这片虚空还要冰冷。
“那么列车组的伙伴，三月七，丹恒，姬子，瓦尔特。”
他逐一念出这些名字。
“他们是什么？”
卡芙卡身体一僵。
她避开了穹的视线，声音艰涩。
“他们……是艾利欧为你准备的‘人性锚点’。”
“是为了防止你……在取回全部力量后，彻底变成一个冰冷的、只遵循逻辑的……”
“‘秩序神’。”
家人，人性的锚点。
貌似上个宇宙他就曾成为追求高效的、压抑了人性的秩序神。
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周遭悬浮的建筑残骸，却开始无声地扭曲、分解，被一种无形的、至高的“秩序”强行重塑。
他向前踏出一步。
仅此一步，卡芙卡便感到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你的职能。”穹对卡芙卡的话将信将疑，提出心中的疑惑。
“你在这个‘神明归来’的‘康复计划’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听到这个问题，卡芙卡笑了。
那笑容里，混杂着解脱，悲哀，怀念，还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她看着他，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的职能？”
她也向前走了一步，顶着那股几乎要将她灵魂都湮灭的压力，向穹靠得极近。
“我的职能，是找到你，引导你，保护你……”
卡芙卡一声叹息。
“……以及，期待你能在这个宇宙，走出一条和过去完全不同的路。”
话音落下。
一道尘封了亿万年的记忆烙印，在穹的灵魂深处轰然解锁。
那是一段无比清晰的画面。
冰冷的星际战舰，哥特式的宏伟穹顶。
一个身穿黑色动力甲，手持地狱枪，胸前挂着闪耀玫瑰徽记的紫色眼眸的女人，正用同样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她的脸上，同样挂着坚毅与决绝。
“马库斯，别来无恙！”
记忆中的声音，与眼前卡芙卡的声音，完美重合。
“艾莲娜·伍德。”
穹心里一紧，念出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