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霁知道,安杰在内心是有着自己的精神追求的,可惜她的幸福,早就被命运定格在了保障人身安全、被丈夫庇护这个层面上。奢侈的精神追求,于她而言,只能望洋兴叹。
电视剧中,安杰进岛时带了许多的杯子和裙子,还时常要喝一杯咖啡。
那是她对从前优渥生活的怀念,是被挤压得所剩无几的原有生活的一点痕迹,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精神追求。一个人的精神满足,并不仅仅来自于知识和书籍,也可能是一点癖好、一点个人空间或者是一个交流的伙伴。
齐霁养母的囤积癖,齐霁的断舍离,也都算是一种精神满足,只要不影响他人的生活,无可厚非。
就像剧中老丁一直遗憾没找个有文化的老婆一样,安杰也是有遗憾的,她在享受着农民出身的江德福的护佑的同时,内心是遗憾的,可是看到嫁给有精神共鸣的姐姐的下场,她只能老老实实缩在江德福的翅膀下。
岛上来了个画家时,安杰表现的那个状态,已经完全暴露了她对精神共鸣的渴求,她渴望有人能跟在她曾经熟悉的领域进行交流,渴望来自知识分子对她的肯定和赞美。
葛美霞只不过是个渔霸的女儿,她充其量只是小岛上能挑出来的最适合交往的对象而已,根本达不到共鸣的程度。
说虚荣心也好,说不安分也好,对于一个三十多岁的盛年女子来说,那种失去的繁华,那种终生无法弥补的遗憾,是没办法真正压抑的,迟早要爆发一次。
但小岛终归是江德福的地盘,画家很快被赶走了,安杰最终只能压下自己的精神需求,归于沉寂。
现下,正是安杰最后的挣扎阶段,她在竭尽全力地与命运抗争,可惜,她并不能坚持太久了。
而齐霁,正在目睹着这个过程。
在一次全院职工大会上,安杰又遭到了年轻的工会干事的批判,原因是安杰又说错话了,那干事上纲上线,慷慨陈词,大有下一秒就把安杰定为右派的架势,齐霁坐在同事中间,很是为安杰捏了一把汗。
但最后杨书记开口了,她很严肃地说,“安杰只是还没有改造彻底的可以团结的小业主,她的丈夫江德福同志,当年的一级战斗英雄,现在为了保家卫国又撇下妻儿去守在偏远的条件艰苦的海岛上,我们作为被保护者,怎么忍心做出让英雄的寒心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个继续改造思想、提高认识的机会呢?”
工会干事蔫了,悻悻地坐下,偃旗息鼓。
齐霁注意到那干事眼中的不甘和愤恨,心中不禁替杨书记担心,再过几年,这人会不会报复她,或者丛校长啊?
这次大会之后的第三天,安杰就辞职回家了。
她跟齐霁说,“我姐夫被下放到黑山岛,我姐义无反顾地辞职,带着两个女儿跟着去了,她不去,留在青岛也不会太好过,还不如一家苦乐都在一起的好。”
“所以你打算进岛随军了?”
“是的,我大哥特别担心我的处境,他在单位也是自身难保,我家的老宅很快也要让出来给住房不够的人家住了,听说要搬来十几家,他们一家只能住在别墅后面的两间佣人房了。”
“既然决定了,就调整好心情,心无挂碍地进岛吧。祝福你,终于夫妻团圆了!”
“是啊,我们一家四口团圆了。人生再多苦难,总还是能找出一点好事情的。”安杰笑着拍拍齐霁的手,“我会给你写信的,秀娥嫂子,你是我这二十五年人生里最大的惊喜,想着你都能从那样的起点奋斗到今天,我心里也充满了力量!”
“是的,我们都要学会苦中作乐。”安杰怀念做资本家小姐的滋润日子,齐霁何尝不是夜夜梦回2024年的和谐社会呢。
安杰进岛,齐霁送她的礼物是来自空间的换了包装袋的两包进口咖啡豆,安杰视若珍宝,“啊,现在都买不到了,你在哪里搞到的?”
“这可是秘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好的好的,我连老江都不告诉!可是,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不用感谢,只要你当了司令夫人以后,别忘了秀娥嫂子就行!”
“哈哈哈,还司令夫人,你可真敢想!”
“你还别不信,江参谋长不是一直说我半仙儿么,我还就告诉你了,他一定能当司令!”
“好吧好吧,你是半仙儿还不行么!”安杰笑着无奈摇头。
“我还提醒你啊,你的家族有生双胞胎的基因,下一胎你极有可能生一对龙凤胎哦!”
“嫂子,你一说这个,我倒害怕了,在那个小岛上,医疗条件肯定好不了,我有点害怕生孩子了。”
齐霁完全不了解岛上的医疗环境,因为电视剧中也没提及,但剧中安杰进岛后又顺利生了三个孩子,应该是差不太多的,“你真没必要担心这些,你想啊,一个守备师,怎么也要配个军医院吧,军医院的医生总比我这个助产士厉害多了,你就放心吧!”
“那就放心一些了。”安杰还是有些不甘心,但又别无他法。
**
在后勤处的帮助下,安杰将所有家当打包装箱,很快就搬家走了。
齐霁担心安杰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又要经管行李,路上会不便,提出可以送她进岛,其实她是想借机去看看那小岛到底是什么光景,能不能作为他们一家的退路。
但齐霁并没能如愿,后勤处派了一个干事专门护送安杰进岛,根本用不到她。
是啊,安杰现在是副师级军官的夫人呢。
丁济群笑她拍马屁瞎操心,齐霁白他一眼,没良心的家伙,老娘是替你操心呢!
隔壁很快就搬来了新邻居,是一对夫妻,没有孩子。男的三十多岁,副团职务,妻子二十出头,很漂亮,在文工团工作,好像是个报幕员,不过丁济群听说男人在乡下有过一个老婆,刚离婚不久,就娶了这个老婆。
齐霁两人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好奇,爱听个墙角啥的,邻居间的交往也都是表面非常和谐,内里保持安全距离。
两人在单位都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讲,齐霁是闷头接生,丁济群更是除了书本内容,多一句不说。只有回到家,关上卧室门,两人才开始悄悄聊天,连孩子都不让听到。
安杰的信很快就到了,写了足足五页信纸,出于保密,没有多说岛上的情况,却详细描述了她的家,甚至连她家到公厕的距离都写清楚了,她说房前屋后都有园子,江德福在前后园都种了菜,她则拔了一部分菜种了花;说岛上一条柏油路都没有,下雨道路特别泥泞;吃水也困难,要去很远的地方挑水,她的肩膀都磨破了,江德福却碍着面子不肯挑水;说岛上的风很大,比青岛的还大,又说岛上果然有个医院,规模不大,只有一个看着不很靠谱的助产士,甚至在信的末尾鼓动齐霁,“你们家老丁一直是老江的狗头军师,不如你劝劝他,也来海岛吧,咱们继续做邻居!”
齐霁笑着把信给丁济群看,丁济群看完嘁了一声,“老子还想当司令呢,谁说一定要给他当狗头军师!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