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懿脸上的青紫消除时,他们一家四口才回了黑山岛。
作为补偿,江德福早就派人上黑山岛做了工作,安排安欣做了岛上小学的民办教师。
离岛那天,江家为欧阳懿饯行,丁济群和刘山河都去了。
丁济群回来说,“这个老欧,才喝一点儿酒就醉了,发了酒疯!”
“真醉假醉?”
“嘿,娘的,你个半仙儿!他还真是假醉,我看他前些日子攒的那点儿勇气,都让战斗队给打没了,现在是啥话都不敢说了,可他这种人吧,肚子里有话不说,又憋得慌。”
“你说得太对了,他就是这种人,仗着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总想着教导别人,就显着他能耐了,这种好为人师的,最烦人了!他还敢去纠正司令员的错别字!他咋不上天呢!”齐霁学着丁济群的语气说。
齐霁前世一个朋友就是这样,总是无私地将自己的人生经验在聊天中塞给别人,但这种“教导”会隐隐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很让人不爽,齐霁虽然知道她是好人,但就是不爱听她说话,见一次就后悔,隔上一段不见面还惦记。
“呃,他倒也没那么差劲,这个人学识还是高,很丰富的。就是想借着酒劲,撒撒气吧。”
“他说什么了都?”
“你还说岛上军属东家长西家短,你不也是?”
“唉,岛上太无聊了。”齐霁搡着丁济群的肩膀,“你快说你快说啊!”
“哎呀你别晃了!脑袋都迷糊了!......其实也没说啥,就指着他媳妇安欣说,‘你是个傻子,你就是个傻子!你应该像安欣和何静那样,找个军官,给人家当太太,才能过上太平日子,跟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你看你明明还不到四十的人,脸像五十的,手像六十的!你说你傻不傻?’
娘的,一顿饭全看他演戏了,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老江押着几个孩子来给他道歉,他还拼命给孩子们鞠躬,说我有罪我有罪我该死我该死,摆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真他妈气人!
我看就是老江给惯的,暗中照顾他,让他没真的遭过罪,他要知道别人吃的什么苦,都得给老江磕一个!”看来这个欧阳懿今天是过分了,让本想替他说好话的丁济群,都控制不了了。
“江司令员大概上辈子欠了安家的,这辈子来还债吧。”齐霁看电视时就觉得江家兄妹俩都是恋爱脑。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许胡说!”
“行行行,我不说了。”
“老欧最后还哭了,抓着安欣的手,说自己挨顿打给妻子换了一份体面一些的民办教师的工作,很值得,也算是把对不起她的地方稍稍弥补了一些。
这把老江和安杰臊得,满脸通红,我看老江都恨不能把时间倒退回去,重新给安欣办个公办教师了!”
“呵,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把亲戚招到岛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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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些亲戚,可不是你不招他,他就不来的。
这天齐霁从产房出来,已经错过了午饭时间,门诊护士送过来一个铝饭盒,说是司令部小灶送来的,小姑娘打趣说,“丁政委这是怕饿着你呢!”
齐霁接过饭盒说,“嗯,我看他是回家发现没吃的,找人从食堂给他送饭,才顺带捎上了我的。”
小姑娘哈哈地笑,“能捎带上你也是心疼你啊,你没看王政委家的......”
“停!”齐霁竖起手掌,“看把你能的,胆子肥的敢说领导家事!”
小姑娘对着她一吐舌头就跑了,跑到一半停下,“嫂子,刚才我好像听谁说有人找你!”
“哦,知道了!”
齐霁没太在意,现在找她的除了孕产妇就是家里那爷俩,还能有谁。
岛上一个月平均出生两三个军娃,还没有渔村的出生率高,齐霁清闲得很,但是也不能旷工,下午还得按时上班。
齐霁拿着饭盒走出医院,看了一圈,没见到熟人,也猜不出是谁找自己,索性去了医院东边的一条林荫小路,那边平时很少有人走,非常清净。她在一条油漆斑驳的长椅上坐下,身后的大橡树遮住了她的身影,又透过几丝轻风,不冷不热,非常舒适。
饭菜不是齐霁家的,底部贴着橡皮膏上有圆珠笔写的司令部,还真是司令部的小灶。个两合面大馒头,一块红烧鱼,两只虾,几片肉,还有些辣椒和小白菜,闻着还挺香。
丁济群平时都回家吃饭,包括江德福都很少去吃小灶。
丁济群当了副政委后,他也有勤务兵了,只是很少像江家那样,让勤务兵到家里来帮忙。
王振彪几乎不用勤务兵,丁济群自然更得少用。
齐霁懒得剥虾,剥完虾,手指头上的味道很久都不消,即便在无人的地方,她也不敢取出一次性手套来戴,所以干脆直接将虾皮也嚼了,虾头也嘬了几下,香得她直晃脑袋。
其实,有限的食物,或物资,更会让人产生满足感。
一群蚂蚁从她脚边爬过,似乎完全不知道她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
她揪了一点馒头,丢在地上,蚂蚁扑上来,齐心协力抬着馒头渣就走。
她一边吃饭,一边看蚂蚁,津津有味。
忽然心里一动,她扭过头,路边站着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虽然这批军装不如五五年那版好看,但这人仅仅是往那儿一站,就挺有味道,他微微扬着下巴,看着她的方向,也不知看了多久。
齐霁站起来,手搭凉棚,“咦,周同志?真的周同志啊,你怎么跑我们这个小岛上来了?”她盖上饭盒盖子,走过去。
周祁连微微点头,“今天到的。你就坐在风口上吃饭?还医生呢!”
“呵,这里也算不上风口,今天错过了饭时,就在这里躲个清净。”齐霁觉得他的语气过于亲昵,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那个,周同志吃过了吗?”
“吃过了,跟你一样的小灶。这次,我是跟着宣讲团,来松山岛作报告的。”
“哦!这样啊,欢迎欢迎!上次你开车送我,还没有感谢你呢,有空一定到家吃饭啊!”
“好的,我会的。对了,上岛的船上遇到几个人,说是丁副政委的亲戚,靠了岸才知道,丁副政委临时去要塞检查了,所以我让他们来医院找你,午饭后我遛达到这里,发现他们还在师部外头等着,要不你跟我去看看,是不是你家亲戚?”
“亲戚?”齐霁疑惑,王秀娥什么亲人都没有,那就只能是丁济群的弟弟或妹妹了。
说实话,齐霁没有太多和亲戚打交道的经验,她始终觉得亲戚是最难相处的人际关系,只看安杰跟江德华和欧阳懿的相处就知道了。
齐霁跟着周祁连朝师部大门走去,只见大门对面的一棵大树下坐着三个人,蔫头耷脑的,昏昏欲睡。
“就是他们。”周祁连跟着走到树下。
齐霁迟疑着往前又走两步探头看,脑子里飞速搜索。
“素芬?是素芬吗?”她出声问道。
三人都惊醒了,手忙脚乱站起来,其中一个四五十岁样子的女人抹抹嘴角,愣愣地看着齐霁,“是,俺是素芬啊。恁,恁是俺嫂子王秀娥?恁咋长这样了呢?”
得,还真是丁济群的妹妹丁素芬,这跟记忆里的模样变化太多了也,都对不上号了!
齐霁转身笑着感谢周祁连,“多年不见,差点连小姑子都认不出来了,周同志,他们的确是我家亲戚,真是太感谢你了!”
“不客气。”周祁连点点头,进了师部大门。
齐霁总觉得这个周同志的眼神怪怪的,这些年都是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现在可没空想这些个,齐霁让素芬几个等一下,就走到门岗处,借用电话打到师部医院,跟康院长说家里来亲戚了,想请了半天假,康院长立刻准假,还说给亲戚带个好。
放下电话,齐霁皱眉看看哨兵,“他们在这里多久了?怎么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哨兵立正敬礼,“报告嫂子!我是十二点换的岗,不知道他们待了多久......”哨兵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们啥都不说,也不问,那道对过不算咱们师部范围了,我还以为是渔民......”
“算了算了。”齐霁叹气,还真怪不着人家,她招手说,“素芬,永根啊,跟我回家吧。”
电视剧里安杰家来的几个亲戚可都挺让人头疼的,这个小姑子也不知道是啥样的,唉。听说安杰被江家的亲戚背地里称为“俺三叔那操蛋媳妇”,就因为她对乡下亲戚不够热情,齐霁已经开始想象丁家亲戚会给自己取什么外号了,唉。
齐霁抬头努力摆出个笑脸来,就见丁素芬捡起地上一个大包袱递给丈夫刘永根,又捡起一个大包袱背上,然后伸手搡了一下身前头发凌乱的四五岁女孩,“大妮儿,咋还傻站着,叫舅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