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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长安城北六十里的山道上,一群破衣烂衫的活人正向着长安城蠕动,十天的时间他们已经走了几百里路,原本上百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七十几人,大部分都是些骨瘦如柴的汉子。

天色渐暗,几个脸颊还有血色的汉子凑到一起嘀咕两句,其中一人将两块石头扔了几次,几个汉子都默不作声回到了队伍。

又走了几里路后,前方的山路已经看不清了,整支队伍便停下脚步,等待夜幕降临。

“你在吃什么?”

瘦弱的四丫靠着一棵没有树皮的枯树根,穿着一身明显大了许多的衣服,冷漠的寻问正向自己走来的白戎。

“阿爸刚抓住一只母羊。我抢了一块,给你吃。”

白戎嘴里不知嚼着什么,手中紧握一把小刀,刀尖上挑着一块还在颤动的生肉。白戎一屁股坐在四丫身边,将肉递给四丫。

已经好几天只喝了点肉汤的四丫接过生肉直接开始撕咬,鲜红的血液从她嘴角流下,又被她舔了回去,只两三口就将这块肉吞进肚里。

“白狗子,这是二丫还是三丫?”

四丫将肉吃完后躺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孩。

“是三丫,二丫十天前就被吃了。”

白戎见四丫吃出来了,也不隐瞒,只是低头将沾了血的小刀擦了又擦,确定已经擦干净血迹后才收入贴身的刀鞘。

“哦,我都忘了,二丫是煮着吃的,那一锅里还有于伯是吧?竟然已经十天了。”

四丫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确实已经过了十天。

十天前,一波逃难的队伍和另一波逃难的队伍撞上,人数较少的队伍里,身为汉人的于伯和二丫成了那天的晚饭。三丫、四丫因为鲜卑人的长相暂时活了下来,并不是因为鲜卑人高贵,而是每天煮两个汉人就足够所有人顶上一天。

直到今天,汉人被吃完了。

“白狗子,吃我的时候你得多抢点,记得抢右腿,我右腿有劲,肯定好吃!”

四丫和白戎商量着如何吃自己,就好像在说如何抢一只烤羊。

“不会吃你的,我阿爹说明天就能到长安了,长安城里有吃的。”

白戎一只手始终放在怀里,紧握着刀柄,另一只手摩挲着脖子上悬挂的狗牙。

“白狗子,到了长安有什么吃的?还是吃人吗?”

白戎感觉只有六七岁的四丫丝毫不觉得吃人有什么问题,她连自己被吃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吃人呢。

“到了长安以后,别说你吃过人,你什么人也没吃过,记住了吗?你吃的是羊,是狗,是马,你没吃过人!”

白戎突然瞪大双眼,语气强硬,虽然声音不大,但却不容旁人质疑。

“这么激动干嘛?要咬人啊?我又不傻,当然不会说吃人的事。但是你能保证这些人都不说吗?”

四丫坐了起来,指了指远处正在排队“等饭”的众人,即使现在天色暗淡,那些人的眼睛也十分明亮,透着闪烁的红光。

四丫煞有介事的瞪了白狗子一眼,又重新躺下开始喃喃自语。

“活着的人太多了,又都不是一条心。如果这里面有一个人向官府告密,你说官府会怎么处置我们这些人?我觉得所有人都会死,官府可不会放过大乘教的余孽。”

四丫刚说完“大乘教”三个字,白戎猛然拔出怀中的匕首,顶在四丫咽喉。

“你想现在就死吗?”

白戎紧张的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用极低的声音威胁道。

“不用紧张,我是不会乱说的,我还等着去长安过好日子呢。可这些人里......如果明日真能到长安,这些人太多了。只留下你们自己人,再加上一个我就正好,你那个阿爹就是这么想的吧?”

四丫用她枯瘦的手指摸了摸顶在咽喉的匕首,毫不在意白戎下一刻就可能捅下去。

“你还知道什么?”

白戎手中的匕首有些颤抖,他感觉这个六七岁的女孩有些可怕。

“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放心,我知道是你选了我,不然刚才就是三丫在吃我的肉了。不过你和你那个阿爹长得不太像,年纪也对不上,你最好和他们商量一下,就说你和我是一起的,逃难的路上被他们救了,不然我一个小丫头单独被救是不是有点假?咱俩一起逃难,一路上互相扶持,在最困难的时候被一群好心人救了,一起来到长安。这样一来,哪怕以后他们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连累到你。”

四丫越说越兴奋,好像她才是主宰整个事件的人,所有人都应该听从她的安排。

白戎收起了匕首,看向远处正在“吃饭”的人群。

“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揭发我?”

白戎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他相信四丫的话,但是他还要说服其他人。

“我吃了三丫的肉啊,你不就是看出三丫不是普通人才选的我吗?三丫是拓跋家的,这一点就够了,我吃了拓跋家女儿的肉,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只要我敢说出来就是个死。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卖你,反而我们将会是最好的盟友,互相掌握着对方的死穴。”

四丫轻描淡写的说出三丫是拓跋家的女儿,这超出了白戎的预料。

白戎只是感觉三丫有种贵女的气质,担心她会在长安说出真相。而四丫就是个土丫头,傻吃傻睡,容易控制。没想到三丫竟然是王族血脉,而四丫简直就是个魔鬼。

“好了,我要睡了,你快去和你那个阿爸商量吧。还有一件事,今晚杀人的时候你别动手,杀气太重会被看出来的,你们应该在肉汤里下毒了吧,等毒发作以后,把这些人扔在山上就好,山里的野兽会把他们吃的一干二净。”

四丫通过白戎给自己吃生肉,就确定今晚的肉汤里肯定被下了药,白戎的人都在吃其他东西,没有一个人去领肉汤。

“你太聪明了,不像一个鲜卑人,比汉人还要聪明。”

白戎看着瘦弱的四丫,由衷庆幸自己的选择,他不知道如果他选择三丫,现在自己还是否活着。

“谢谢,希望从明天起,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

四丫说完话就闭上了眼睛,将身体缩成一团靠在树根旁。

白戎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四丫盖上,向着他的“阿爸”走去。

听到白戎远去的脚步声,四丫悄悄睁开眼睛,后背的汗水已经将她的衣服打湿,她不知道自己的说法对不对,有没有唬住白戎。

在极度恐惧中,四丫无法睡着,她听着远处传来刀子捅入肉体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直到第五十三声过后,才归于平静。

当第二日白戎一行人到达长安城下时,只有二十人。

当城门守将正在盘查时,四丫看到一辆马车向城门方向驶来,她铆足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撞向疾驰而来的马车,车上坐的正是刚从城外祈福归来的杨忠正妻——吕苦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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