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的铜钟在子时敲响第三声。
我摸着石阶上的苔藓,前世韩世忠在此刻递给我铁胎弓,此刻却要让他接过我递出的筹码。
后殿烛火摇曳,映着他按剑而立的身影,斗篷下的血腥味淡得几乎察觉不到——他果然带了伤,却比前世更早三年与金兵交锋。
“说吧,你究竟是谁?”
他的剑尖指向地面,却没真的刺来。
我解开衣襟,露出胸前用朱砂画的江淮水势图——朱砂混着父亲的血,比前世楚州布防图更早十年:“我是梁红玉,父亲是被诬陷通敌的西军斥候梁兴。”
指尖划过图上的黄天荡,“七日后,金兵完颜昌部将从这里渡江,他们的楼船吃水七尺,却不知江底暗桩早在三个月前就已埋下。”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剑尖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你怎会知道金兵动向?”
“因为我去过未来。”
我直视他震惊的眼睛,“看见过您在黄天荡被火攻的惨状,看见过楚州百姓被屠的血流成河,更看见过……”
喉间突然哽住,前世韩亮被割喉的画面闪过,“看见过我们的儿子,死在苗傅叛军的刀下。”
他握剑的手剧烈颤抖,剑穗上的方腊红绳几乎绷断。
我趁热打铁,摸出用父亲断箭改制的弩箭——比神臂弓更早的连发机关,暗藏三枚袖箭:“现在,您有两个选择:一,杀了我,带着这布防图独自建功;二,”我解开腰间皮囊,倒出十二枚雕翎箭,箭尾红缨浸过淮河冰水,“与我结盟,让梁红玉不再是营妓,而是您帐下的斥候教头。”
他盯着箭簇上的淬火灼痕,那是我按前世楚州老匠人秘方所制。
突然,他剑尖一垂,单膝跪地:“某家韩世忠,今日起唯姑娘马首是瞻——但求姑娘告知,如何破这完颜昌的狼头阵?”
我伸手搀起他,指尖触到他铠甲下的汗湿衣襟:“不是破阵,是布网。”
指向水势图上的芦苇荡,“让青鸾带着二十名女兵扮成渔妇,在芦苇丛中每隔三丈系响铃。金兵夜袭时,鼓声一响,她们便用浸过桐油的芦苇点火,顺着水势漂向楼船。”
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这是‘火雁阵’!当年种师道老将军在雁门关用过……”
“但我们要改良。”
我打断他,摸出袖中狼首银镖,“每只火雁绑三枚银镖,镖头淬毒,见血封喉。当金兵慌乱砍断火雁绳索时,银镖便会随浪漂到船底,专破他们的‘铁浮屠’船底。”
他突然大笑,声震殿梁:“好个梁红玉!某家原以为你是棋眼,却不想你竟是执棋人!”
解下腰间宋剑递给我,剑柄凹痕与前世分毫不差,“这剑名‘破虏’,今日送与姑娘,愿与姑娘共舞山河!”
我接过宋剑,剑穗扫过掌心时,忽然想起前世他在楚州为我挡刀的模样。
这一世,刀刃将不再只对着敌人,更要斩断命运的枷锁。
指尖抚过剑鞘缠枝纹,我忽然轻笑:“将军可知,这缠枝纹,正是我明日要在角抵台布的‘美人局’?”
京口大营的议事厅挤满了横眉竖目的将领。
我攥着韩世忠给的腰牌,“斥候教头”四个字烫金般刺眼,却盖不住台下的嗤笑:“一个营妓也敢谈兵法?怕不是床上功夫练得多!”
我扫过说话的千夫长,他靴底沾着的不是军靴该有的泥,而是秦淮河的脂粉——前世正是他在角抵台后巷企图轻薄我,被父亲旧部所杀。
此刻,我故意让斗篷滑下肩头,露出左臂“精忠报国”刺青——用韩世忠战袍碎片蘸血所纹,比岳飞早二十年:“这位将军,可知金兵的狼头旗为何总是十二道桅杆?”
他愣了愣,脏话卡在喉间。
我抽出宋剑,剑穗扫过沙盘上的长江水道:“十二道桅杆对应他们的‘十二星象阵’,看似威风,实则船身重心不稳。”
剑尖点在黄天荡位置,“但若在退潮时用‘火雁阵’烧断前三根主桅,剩下的桅杆便会如断羽之雁,只能任水流冲向我们的暗桩群。”
厅门突然被撞开,青鸾浑身是血冲进来,手中攥着半片狼头旗:“夫人!金兵斥候摸到了大营后巷,带着这个……”
我接过狼头旗,旗角绣着的完颜家徽让指尖发紧。
前世这个标记出现在楚州城破时,此刻却提前十年出现。
转头看向韩世忠,他已按剑在手,眉间煞气比前世更盛:“姑娘,看来他们等不及七日了。”
“正好。”我扯下鬓边银簪,簪头“忠”字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传令下去,所有营妓换上男装,携带改良神臂弓,在角抵台四周埋伏。”
指尖划过青鸾腰间短刀,刀柄红绳突然被我扯下,“把红绳系在箭尾,金兵见红则退,我们偏要让他们血染黄沙!”
角抵台上的月光比前世更亮。
我站在台中央,故意露出靴底铁箭头,却在金兵斥候扑来时旋身甩出银镖——不是前世的示警,而是直接封喉。
台下军汉们的惊呼声中,我扯开衣襟,露出内穿的锁子甲,甲片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水势暗语:“看见这些甲片了吗?每一片都对应长江的一处浅滩,今夜之后,金兵休想再踏足大宋的土地!”
韩世忠的银枪从侧翼杀来,枪缨上的红绳正是我亲手所编。
他扫过我染血的袖口,眼中闪过心疼,却在金兵援军到来时大笑:“红玉,该你击鼓了!”
我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是空的,此刻却躺着一对新制的枣木鼓槌,槌柄缠枝纹里嵌着细小的银钉——是用前世金兵千户的佩刀熔铸而成。
跃上高台时,三十六面战鼓已整齐排列,鼓面的油皮上,我用朱砂提前画好了“火雁阵”的路线图。
鼓槌落下的瞬间,角抵台四周燃起大火。
不是前世的巧合,而是我提前三日让青鸾在梁柱里灌了桐油。
金兵的狼头旗在火中扭曲,像极了前世父亲血书的残页。
我盯着最前方的金兵统军,他胸前的护心镜映着我的倒影——不再是卑躬屈膝的营妓,而是手握鼓槌的女将军。
“咚——咚——” 战鼓比前世早十年响起,却同样震碎了命运的枷锁。
当第一支火雁顺着水流漂向楼船时,我听见韩世忠在下方大喊:“看!这就是你们眼中的营妓!她手中的鼓,能退千军万马!”
我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鼓点飞向夜空。
这一世,梁红玉的战鼓,不再是命运的催命符,而是天下女子的觉醒之音。
当金兵的楼船在火中崩塌时,我知道,属于我的棋盘,才刚刚落下第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