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关于左手剑的传说,比太湖的水还要深。
有人说,左手剑是干将莫邪铸剑时,用左手血淬火而成,天生带着煞气,只有左撇子才能驾驭;有人说,左手剑是前朝一位刺客的兵器,专杀贪官污吏,后来传给了李沉舟的祖父;还有人说,左手剑根本不是剑,是一条被封印的龙,剑柄的血槽是龙的逆鳞,触之即死。
父亲生前从不解释这些传说,只是每次擦拭剑身时,会对着剑鞘上的“逆鳞”二字发呆。
我问他,左手剑到底有什么来历,他只是摸着我的头说:“华儿,剑只是剑,杀人的不是剑,是握剑的人。”
那时我不懂,直到父亲死后,我握着这柄剑走在江湖上,才渐渐明白。
左手剑之所以可怕,不是因为它的传说,而是因为它代表的东西——忠诚,正义,还有……复仇。
从太湖边逃出来后,我一路向北,朝着边关走。
路上遇到过王强的追兵,遇到过想抢剑的江湖败类,也遇到过父亲当年的旧部。
第一个认出我的,是个在路边卖酒的老头。
他穿着破旧的蓑衣,脸上全是皱纹,像风干的橘子皮。
看见我腰间的左手剑,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手里的酒葫芦“啪”地掉在地上。“左……左手剑?”
他声音颤抖,“你是……李沉舟大侠的公子?”
我点点头,没说话。
江湖险恶,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老头却突然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老奴参见小公子!老奴是当年跟着老将军守漠北的马夫啊!”
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月牙形的疤:“这是王强干的!当年漠北断水,他偷了水囊想独吞,被我撞见,就用匕首划了我!”
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烧焦的兵符,上面隐约可见“王”字,“这是我从火堆里扒出来的,当年他想烧了通敌的证据,没成想……”
老头突然掀开裤腿,膝盖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刀疤:“这是我拦他抢水囊时被砍的,他当时说‘李沉舟护着你?等他死了,我把你们全扔乱葬岗!——小子,你爹早料到有这天,三年前就给陆将军写了密信,说若他不测,让你带剑走‘梅花道’。”
“梅花道?”
我想起母亲绣帕上未完成的梅花,老头指着我剑柄:“剑鞘尾部拧开,是不是有朵梅花暗纹?往左转三圈,能听见‘咔哒’声。”
我照做,果然从剑柄末端弹出枚蜡丸,里面是父亲的字迹:“王强蛇信毒,需用漠北冰蚕解。陆将军知解法,速往边关。”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指甲嵌进我掌心:“小公子,你爹当年发现王强用汉兵首级换鞑靼人的‘投名状’,气得要斩了他。可王强跪在地上磕头,说看在同乡的份上留他一命。你爹心善,只断了他右手经脉,谁知道……”
老头猛地捶地,“谁知道他转头就偷了陆将军的边防图,还在你家井水投了毒!”
我扶起他,心里一酸:“我爹死了,死在王强手里。”
老头哭得更凶了:“王强那个狗贼!当年在漠北,要不是老将军替他挡了一箭,他早就死了!后来他来府里,你祖母还把他当亲儿子待,给他缝补袖口的破洞……”
他突然哽咽着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这是你祖母临终前让我交给你的,她说……她说十八口人里,就你命硬,得活下去。”
从老头嘴里,我听到了更多关于父亲和左手剑的往事。
原来,父亲年轻时并不是用左手剑。
他用的是一柄普通的长剑,跟着陆将军在边关出生入死。
直到那年漠北之战,王强为了独吞鞑靼首领的金刀,故意引错水源,导致三十个弟兄惨死。
父亲发现后,要军法处置王强,却被他偷袭,右手经脉尽断,再也握不了剑。
是陆将军把这柄左手剑送给了父亲。
“这柄剑是一位高人留给老将军的,”老头说,“高人说,此剑名为‘逆鳞’,需左手握持,剑出必见血,见血必索魂。老将军一直没舍得用,直到老将军右手受伤,才把剑传给了他。”
父亲拿到左手剑后,日夜苦练,只用了三个月,就把左手剑使得比右手剑还快,还狠。
他用这柄剑,在漠北杀了七个背叛的士兵,包括当年跟着王强一起引错水源的人。
江湖上开始流传“左手剑神”的名号,闻者丧胆。
“老将军用左手剑,不是为了杀人,”老头抹着眼泪说,“是为了守住边关,守住弟兄们的魂。他常说,左手离心脏近,出剑时要带着良心,不能像王强那样,为了利益,连良心都不要了。”
我握紧左手剑,剑柄上的血槽贴着掌心,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的体温和决心。
原来,这柄剑承载的,不仅仅是李家的仇恨,更是边关将士的忠魂。
告别老头后,我继续北上。
第五日路过黑风峡,崖顶突然滚下巨石。
我旋身避过,左手剑顺势劈向石后阴影——剑刃削断根手腕粗的铁链,链端缠着团黑布,布下露出截枯瘦的手腕。
“第十二死士‘链蛇’,专绞人筋骨。”
老头的话在耳边响起。
铁链骤然变向,如灵蛇般缠向我脚踝。
我借力跃起,剑尖直指他面门,却见他喉头滚动,竟从口中喷出团绿雾。
毒!我屏息倒退,剑刃在半空划出圆弧,将毒雾劈散。
再抬头时,崖顶只余截断链,石缝里卡着枚蛇形玉佩,玉佩孔中穿的不是绳,是根人指骨。
一路上,我遇到了不少父亲的旧部,他们有的成了普通百姓,有的落草为寇,有的还在边关驻守。
每个人提起父亲和左手剑,眼神里都充满了敬仰和怀念。
“左手剑神李沉舟,那可是我们的偶像啊!”一个年轻的猎人说,“我爹当年就是跟着他,才从鞑靼人手里逃出来的。”
“王强那个叛徒,不得好死!”一个客栈老板咬牙切齿地说,“当年要不是他,我们村也不会被鞑靼人屠了。”
“听说左手剑‘逆鳞’有灵性,只认主人,”一个路过的书生说,“李大侠死了,不知道这柄剑会落到谁手里。”
他们不知道,这柄剑就在我手里。
他们不知道,我就是李沉舟的儿子。
我不敢暴露身份,只能一路潜行,昼伏夜出。
王强的追杀越来越紧,他派出了十二死士,都是江湖上成名的杀手,个个心狠手辣。
第一个死士找到我时,是在一个破庙。
他用的是判官笔,速度极快,专攻人的穴位。
我左手剑出鞘,只一招,就划破了他的咽喉。
他倒下时,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是……左手剑?”
第二个死士用的是毒针,藏在袖口,防不胜防。
我中了一针,幸好父亲早有防备,给我留了解药。
我忍着剧痛,反手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临死前,喃喃地说:“王强……说你……只是个孩子……”
孩子?在这吃人的江湖里,哪有孩子的容身之地?
自从父亲死后,我就不再是孩子了,我是左手剑,是复仇者,是李家唯一的希望。
杀了第三个死士后,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是王强的字迹:“李华已获逆鳞,密函必在剑中。不惜一切代价,夺回逆鳞,斩杀李华。事成之后,封官加爵,共享荣华。”
我从死士靴底摸出蛇形令牌时,发现令牌背面刻着极小的“叁”字——这是王强第三子的信物。
想起老头说王强“用亲子做死士”,胃里一阵翻涌。
左手剑突然震了震,剑刃映出我苍白的脸——这是我第三次杀人后看清自己的模样,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和父亲一样的冷。
王强的追杀越来越紧,他派出的十二死士已折损其三,余下九人如附骨之疽,散在漠北商道的每个隘口。”
共享荣华?
王强大概忘了,他所谓的“荣华”,是用多少人的尸骨换来的。
他大概也忘了,左手剑“逆鳞”的真正含义——不是杀人,是守护,是不让更多的人死于背叛和阴谋。
江湖传说,左手剑“逆鳞”出鞘,必见血光。
但他们不知道,这血光,有时是为了复仇,有时是为了守护,有时,是为了唤醒那些沉睡的良知。
我继续北上,左手剑在鞘中越来越沉,不是因为重量,而是因为责任。
我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王强不会轻易放过我,边关的战火也不会轻易熄灭。
但我不怕,因为我握着的是“逆鳞”,是父亲的意志,是万千忠魂的期盼。
总有一天,我会让江湖知道,左手剑没有死,李家没有绝后,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而王强,他欠下的血债,我会连本带利,一一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