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竹林密得像堵绿墙,月光挤过竹缝,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
我背着梅雪往青城山跑,她的呼吸越来越轻,喷在我颈间的气息带着蚀骨的凉意,像一片即将凋零的雪花。
后颈的梅花胎记突然发烫,与她护腕里的天机石碎片产生共鸣,我知道这是“血梅共鸣术”的前兆——爹娘当年用冷家血脉与梅家信物设下的屏障,此刻却成了指引生路的灯。
“冷轩……放我下来吧……”梅雪的声音细若游丝,指尖无力地抓着我的衣襟,指缝里渗出黑血。
蚀骨毒的黑纹已爬过她的手腕,在锁骨处盘成个狰狞的蛇头,月光照在上面,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我这才发现,她的发簪不知何时断了半截,断口处露出细如发丝的竹丝,那是千机阁特有的“韧竹芯”,想来是刚才突围时被铁傀儡的利爪刮到的。
“别说话。”我咬着牙加快脚步,靴底踩断竹枝的脆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
寒影剑鞘在背上烫得惊人,裂缝里渗出的金光透过粗布衣衫,在地上投下蜿蜒的墨竹光影,每一道光纹都与苏慕晴临行前塞给我的机关图重合。
图上“止戈”二字的笔画间藏着细小的箭头,指向青城山的方向,那是爹用竹骨术刻在剑鞘里的生路,此刻却像一条燃烧的血线,灼烧着我的脊背。
突然,竹林深处传来铁器摩擦的尖啸,数十支竹箭破风而来,箭头泛着蓝汪汪的光,在月光下抖落点点毒雾。
“小心!”我猛地转身,寒影剑在身前划出半圆,剑刃与竹箭相撞,发出“叮叮”脆响。
竹箭断成两截,毒汁溅在剑身上,立刻冒出白烟,而剑鞘裂缝的金光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毒雾吞噬,在剑身留下淡青色的痕迹——那是墨竹汁的颜色,爹当年定是用青城山的墨竹淬炼过剑鞘。
“是竹啸帮!”陈叔从侧后方跃出,竹棍舞成圆盾,将剩余的竹箭震落在地。
他的竹棍是百年湘妃竹做的,棍身布满血丝般的纹路,此刻正发出轻微的嗡鸣,与我剑鞘的震颤频率相同。
“他们被千机阁的机关虫控了心智,你看他们脖颈!”
我瞥眼望去,竹啸帮众人的脖颈处都有圈齿轮状的烫伤疤,疤边缘泛着黑紫色,与黑袍人胸口的印记如出一辙。
为首的竹笠人甩动竹鞭,鞭梢像活蛇般卷向苏慕晴放出的机关鸟,那鸟是用白鹭羽毛做的,翅膀上还沾着乌镇河面的水汽。
我横剑挡在苏慕晴身前,竹鞭“啪”地缠上剑身,传来清晰的齿轮转动声——鞭身里竟藏着千机阁的“缠丝”机关,每节竹骨都能独立转动,此刻正顺着剑刃往上爬。
“好个寒影剑,可惜配错了主人!”竹笠人冷笑,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竹鞭突然炸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毒针,针尾系着极细的银丝,在空中织成张毒网。梅雪在我背上猛地一颤,我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知道她又吸入了毒雾,心尖像被针扎似的疼,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剑鞘的金光突然暴涨,将毒网烧出个窟窿。
陈叔的竹棍突然敲在竹笠人手腕上,发出与竹青竹笛相同的共鸣声。
周围的竹子应声剧烈摇晃,竹叶簌簌落下,在地上铺成层青绿色的毯子。
混乱中,我看见竹笠人脖颈的齿轮疤在月光下泛黑,疤中心有个细小的孔洞,正不断渗出黑血——那是机关虫啃噬血脉的痕迹,虫子定是藏在他的脊椎里,操控着他的动作。
“走!”陈叔吼道,用竹棍在身前撑起道气墙。
气墙泛着淡青色,与竹影交融,竟形成道天然的屏障。
我背着梅雪冲进竹林深处,身后的竹啸帮像潮水般涌来,他们的脚步声踩着相同的节奏,显然是被机关虫统一了步伐。
梅雪的身体越来越冷,我咬破舌尖,将血滴在她护腕的天机石碎片上,碎片骤然发亮,与我的剑鞘形成共鸣,在前方劈开条竹影通道——通道两侧的竹子自动向两边倾斜,露出地面上刻着的“止戈”纹路,那是娘用发簪尖划下的标记。
这是爹娘当年留下的“血梅共鸣术”,用冷家血脉激活梅家信物,短暂打通机关阵的生门。
我小时候总嫌这术麻烦,要割破指尖才能用,师父却摸着我的头说:“血脉相连,才是最牢的锁。”
此刻梅雪护腕的碎片与我的剑鞘相吸,在空气中拉出淡红色的光丝,光丝所过之处,毒雾尽数消散,露出地面上隐藏的竹节——每节竹节都刻着个“梅”字,是娘的笔迹。
子时的钟声从青城山方向传来,悠远而沉重。
我们终于看见道观的飞檐,檐角的铜铃在风中摇晃,铃舌竟是用天机石碎片做的,发出的声音能安抚心神。
梅雪的手已经冰凉,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后颈的梅花胎记烫得像块烙铁,与她心口的黑纹产生感应,在我眼前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年轻的娘将发簪插进爹的剑鞘,剑鞘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墨竹籽。
“冷轩……”梅雪在我背上轻唤,声音轻得像羽毛,“你看天上……”
我抬头,满月穿过竹梢,清辉落在她脸上,左眼角的红痣像滴凝固的血。
而寒影剑鞘正对着月光,裂缝里渗出的金光与她发簪上的血玉遥相呼应,在道观的朱漆大门上投下“止戈”二字的影子,笔画间游走着细小的光虫,那是萤火虫——竹青说过,娘最擅长用萤火虫传递消息。
推门而入时,竹笛声从内堂传来,音色清越,带着墨竹的凉意。
吹笛的白发老翁坐在蒲团上,面前供着三幅画像,画像前的香炉插着三支梅香,香灰笔直落下,显然有人常来打理。
居中是苏问山,穿着千机阁的青色道袍,手里捏着半片竹甲;左侧的冷无痕腰间挂着寒影剑鞘,鞘上的裂缝比现在宽,里面嵌着朵干制的木槿花;右侧的妇人梳着双环髻,发间别着支竹梅发簪,簪头缺了块,与梅雪的断簪正好互补。
“五十年了。”老翁放下竹笛,指尖抚过画像上的剑鞘裂缝,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伤口。
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指腹布满老茧,虎口处有个月牙形的疤痕——那是常年握竹刀留下的印记,与苏慕晴手掌的疤痕一模一样。
“冷轩,你爹当年用蜀地墨竹纤维加固剑鞘时,在裂缝里藏了三道机关。”
他掀开衣袖,露出与竹笠人相同的齿轮疤,只是他的疤痕颜色更浅,边缘泛着淡青色,像是被某种草药压制过。
“其一,嵌‘贪念碎片’;其二,刻青城山地形图;其三,留‘止戈’共鸣纹。”
老翁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是竹青,苏问山的首徒。”
竹青的竹笛在掌心打转,笛孔映着月光,透出里面藏着的细如发丝的竹丝。
“当年赵衍偷学蚀骨毒,我用竹哨引萤火虫替他吸毒,那些虫子能噬毒,却也认主。他却趁我运功时砍断我手筋——这道疤,是他用烧红的齿轮烫的,他说要让我记住,背叛者的下场。”
他突然折断笛尾,露出半截竹筒,里面掉出卷泛黄的纸,纸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却仍能看清上面的字迹:“天机石的预言是骗局,真正的钥匙在人心。”
这是二十年前的血书,爹的字迹力透纸背,“止”字的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像把剑。
旁边有娘的批注,用发簪尖写的,字迹娟秀却有力:“竹青兄,若见此书,我与无痕已赴木槿崖。雪丫头的发簪与冷轩的剑鞘相扣,可解蚀骨毒,切记‘血梅共鸣’需以心为引,而非蛮力。”
竹青的出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被岁月尘封的过往。
他曾是千机阁最有天赋的弟子,与赵衍情同手足,机关城毁灭时为救赵衍被机关虫咬伤,反被诬陷私通魔教。
他腰间的竹哨刻着“问山”二字,是苏问山亲授的“唤萤诀”信物,当年正是他用此术照亮了爹娘逃亡的夜路,那些萤火虫的翅膀上,都沾着他用墨竹汁写的“安”字。
“这毒……是我没教好徒弟。”
竹青看着梅雪腕间的黑纹,眼中闪过痛惜。
他突然起身,从佛龛后取出一株墨竹,竹身泛着墨绿色的光泽,竹节处渗出晶莹的汁液,在月光下像泪珠。
“快,把她放在竹荫下!”他用竹刀轻轻划破竹身,深绿色的汁液缓缓渗出,带着淡淡的清香,正是“墨竹泪”。
当汁液滴在梅雪心口的黑纹上时,毒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在皮肤表面留下浅红色的印记,像极了含苞的梅花。
我后颈的梅花胎记突然发烫,与墨竹泪的光泽产生共鸣,剑鞘裂缝里的金光猛地一亮,映得整个内堂如同白昼。
石壁上的青苔簌簌剥落,露出隐藏的机关图——那是苏问山绘制的“竹骨解毒阵”,阵眼处画着两只交握的手,手上戴着刻有“止”与“戈”的戒指。
“这是……”我看着自己与梅雪相握的手,她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掌心的冷汗浸湿了我的衣袖。
竹青叹道:“冷大哥和梅妹子早就算出,唯有冷家血脉与梅家信物共鸣,才能破解蚀骨毒。他们把一切都藏在剑鞘和发簪里,等着你们自己发现。”
陈叔在一旁灌酒,酒葫芦的嘴磕在牙齿上,发出“当当”的响。
“老东西,你可算出现了!”
他的声音哽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当年你消失后,冷大哥找了你三年,木槿崖的每寸土都翻遍了,连崖底的墨竹林都没放过……”
竹青摆摆手,从怀里掏出半块天机石碎片,碎片边缘刻着细小的“问”字。
“这是苏问山留给你的‘希望碎片’。记住,你爹刻在剑鞘上的不是裂缝,是让光透进来的地方。”
此时,梅雪的发簪与我的戒指突然共鸣,发出清越的声响,与竹青的竹笛、陈叔的竹棍形成四重共振。
道观地下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暗格里升起一个竹骨盒,盒内铺着墨绿色的绒布,躺着一枚刻着“戈”字的戒指,与梅雪熔铸的“止”字戒正好拼成“止戈”。
青城山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破晓的暖意。
梅雪缓缓睁眼,指尖触到心口的皮肤,那里的黑纹已化作一朵淡红色的梅花印记,与我后颈的胎记完美对称。
她看着我,笑了,眼角的红痣在晨光中晃动:“冷轩,我听见……剑鞘在唱歌。”
我握紧她的手,剑鞘与发簪的共鸣越来越响,像无数萤火虫振翅。
远处的竹林里传来竹啸帮恢复神智后的哭喊,那是被机关虫奴役多年的冤魂终于获得自由的声音,混杂着竹青的笛声,在山谷间回荡。
我知道,蜀地的竹影劫虽过,但千机城的阴影仍在,而爹娘留下的“止戈”之约,才刚刚开始被我们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