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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夏的风,裹挟着南海特有的咸腥与雨林深处蒸腾的瘴热,掠过龙编城高耸的雉堞。城头那面巨大的鹏鸟旌旗,在风中绷得笔直,猎猎作响,金色的鹏首仿佛要挣脱布帛的束缚,昂首向南方那片刚刚被血火洗礼的土地发出无声的长唳。

一只灰羽信鸽,如同穿越了千山万火的精灵,带着一身硝烟与疲惫的气息,箭一般射入格物院灯火彻夜不息的中枢大厅。它急促地喘息着,胸脯剧烈起伏,油亮的羽毛上沾染着难以洗净的烟尘,纤细的腿爪上系着的特制铜管,更带着几点暗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渍——不知是它自己的,还是远方战场溅上的。

“捷报!扶南大捷!”值守的吏员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颤抖着解下铜管,双手捧到蔡琰面前。

蔡琰素净的容颜在炽烈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沉静,唯有一双眸子深处,有星辰般的光芒骤然亮起。她接过铜管,旋开管盖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指尖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展开那卷边缘微焦、沾染着汗渍、硝烟与血痕的薄绢,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是前线将士用生命书写的史诗!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扶北河谷破象阵、林邑水寨焚敌船、湄公河双路并进、毗耶陀补罗城破宫倾……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仿佛透过字迹在眼前展开。当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长长一串闪耀着铁血光芒的名字上时,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赵云、甘宁、张虎、甘瑰、赵统、黄叙、戏清宴、庞博、高绩、高德、华安、陈泰**!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颗烧红的星辰,重重砸在她心湖深处,激荡起滔天巨浪。她仿佛看到赵云银枪裂开象阵的寒光,听到甘宁战舰撞碎水门的轰鸣;看到张虎在泥泞中伐木塞河的蛮勇,甘瑰在暗流中缚雷炸寨的矫健;赵统指挥若定的沉稳,黄叙带病引弩的坚韧;戏清宴于绝境中指点江山的睿智,庞博在舰船上运筹帷幄的狡黠;高绩、高德两兄弟陷阵登城、踏血而行的锋锐;华安在伤兵哀嚎中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沉静;陈泰在后方调兵遣将、保障粮秣的干练……

这些名字背后,是格物院无数个日夜的汗水结晶:火箭匣在象群中爆开的烈焰,水底雷撕裂河道的轰鸣,改良的硬笔绘制的精准海图,蕙草散、七叶鬼见散在生死线上挽回的气息……更是无数年轻的生命,在雨林的泥沼、河口的怒涛、城头的血火中,用勇气、智慧与血肉之躯,悍然撞开了南疆百年烽烟的铁幕!

蔡琰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翻涌的激荡与眼角那一点温热强行压下。再睁眼时,眸中已是如水的沉静与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提笔如飞,在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上疾书数行,字字千钧:

“州牧亲启:扶南王都毗耶陀补罗已克,伪王就擒,国祚除名!此役,赖将士用命,雏鹰振翅,浴火功成!详情见附捷报。格物院后续所需药材、精铁、木料清单随附,火速调拨,不得延误!——蔡琰。”

她将捷报原件与自己手书的文书小心卷好,装入新的防水铜管,亲手缚在另一只早已准备、最为神骏的信鸽腿上。手指拂过信鸽温热的羽毛,目光却穿透格物院的屋顶,投向州牧府的方向,仿佛要将这胜利的灼热与沉甸甸的名单,直接递到那人手中。信鸽振翅,再次化作一道灰影,融入龙编城的夜空。

……

州牧府的书斋,弥漫着紫檀木的沉静香气与连日处理繁剧公务留下的淡淡墨味。蒋元叹刚刚放下关于秋粮调运的卷宗,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南疆战事如同巨大的磨盘,不仅消耗着前线的将士,也一刻不停地碾磨着后方的神经。每一粒粮,每一束草,每征发一名民夫,都牵动着交州早已绷紧的命脉。

就在他抬手揉按发胀的太阳穴时,窗外传来熟悉的、急促有力的翅膀拍打声。他动作一顿,目光瞬间投向那扇敞开的雕花木窗。

一只风尘仆仆的信鸽,如同携带着雷霆,稳稳落在书案一角特制的木架上。它的状态比飞入格物院的那只更显疲惫,胸脯剧烈起伏,喙边甚至带着一丝长途疾飞后渗出的白沫。腿上那根铜管,硝烟熏染的痕迹更为明显,暗褐色的血渍也更刺目。

蒋元叹的心,仿佛被那铜管上的血渍狠狠攥了一下。他缓缓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修长而稳定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解下铜管,旋开管盖。指尖触碰到铜管上微凉的金属和那干涸血渍的粗粝感时,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期待在心头交织。

他展开薄绢。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缓缓扫过那力透纸背、染着烽火气息的字句。湄公河的惊涛骇浪、雨林泥沼的死亡陷阱、扶南王都的冲天烈焰、象兵崩溃的末日悲鸣、铁甲方阵的决死冲锋……一幕幕惨烈而辉煌的画卷,透过冰冷的文字,带着滚烫的温度和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轰然撞入他的脑海!

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定在那份长长的名单上——

**赵云、甘宁、张虎、甘瑰、赵统、黄叙、戏清宴、庞博、高绩、高德、华安、陈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书斋内檀香袅袅,窗外蝉鸣聒噪,一切声音都仿佛远去。蒋元叹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力度,轻轻抚过绢帛上每一个墨迹淋漓的名字。指尖传来粗糙的纤维触感,却仿佛能触摸到名字背后滚烫的脉搏、年轻而坚毅的脸庞、被硝烟熏黑被血汗浸透的甲胄!

赵云、甘宁,两柄早已名震天下的绝世神兵,在此刻的名单上,却更像是两座沉稳的基石,托举起了一片璀璨的星穹!张虎的凶悍、甘瑰的矫健、赵统的沉稳、黄叙的坚韧、戏清宴的智珠、庞博的机变、高绩高德兄弟的锋锐、华安的仁心、陈泰的务实……这些名字,如同夜空中骤然点亮的星辰,每一颗都闪耀着独特而夺目的光芒!

他眼前仿佛看到了湄公河畔那血色残阳下的景象:燃烧的王宫金顶映照着断壁残垣,倒塌的巨蛇神像在烈焰中化为灰烬。而在那片象征着旧时代彻底埋葬的废墟之上,一群年轻的雄鹰正昂然挺立!他们的白袍银甲或赭衣战袍上布满刀痕箭孔,他们的脸庞沾染着硝烟与血污,甚至有人苍白着脸色压抑着咳嗽(黄叙),有人眼中布满血丝难掩疲惫(华安),但他们的眼神却无一例外地明亮如寒星,锐利如新硎!那是一种经历了血与火最残酷淬炼后凝聚成的光芒,一种足以撕裂一切阴霾、照亮未来的磅礴力量!他们不再是需要庇护的雏鸟,而是已然振翅,用自己尚显稚嫩却无比坚韧的羽翼和爪牙,硬生生为交州,为这南疆万里河山,搏杀出了一块足以支撑百年的、铁与血的基石!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猛地冲上蒋元叹的喉头,激荡在他的胸腔,灼烧着他的眼眶。那不是简单的喜悦,而是一种目睹参天巨木终于成材、雏鹰振翅搏击风雷的巨大欣慰与磅礴豪情!这些年,在龙编,在交州,广纳流民、兴修水利、开设州学、扶持百工、力排众议设立格物院……无数个殚精竭虑的日夜,无数次在油灯下推演到天明的坚持,不就是为了此刻?不就是为了让这片曾被中原视为瘴疠蛮荒的边陲之地,孕育出自己的筋骨,发出自己的强音,让这些年轻的鹰隼,拥有搏击长空的天地?!

他再也无法安坐。猛地推开沉重的紫檀木椅,大步走到书斋那扇巨大的雕花木窗前。清凉的夜风带着草木的气息涌入,吹动他宽大的袍袖。他深邃的目光越过州牧府层层叠叠的屋脊,越过龙编城沉睡的万家灯火,投向南方那片无垠的、仿佛依旧回荡着战鼓与号角的黑暗。

胸中的豪情如同决堤的江河,奔涌冲撞,激荡得他喉头发紧,血脉贲张。他猛地吸了一口南方深夜清冽的空气,仿佛要将整个南疆的意志、将那些年轻名字所代表的未来,都深深吸入肺腑。他挺直了脊梁,如同龙编城最坚固的磐石,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奇异力量,从他胸腔深处发出,既似自语,又如同向着那遥远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向着格物院内焚膏继晷的学子、向着脚下这片饱经沧桑却终于焕发出磅礴生机的土地、向着整个交州的未来,发出庄重而激昂的宣告:

“双龙会猎,犁庭扫穴!”

(赵云甘宁双龙并进,彻底扫平敌巢!)

“扶南烟灭,南疆永固!”

(扶南国祚断绝,南疆百年烽烟自此可熄!)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铜钟上,在寂静的州牧府庭院中嗡嗡回荡,带着金铁交鸣的铮然之音。

“此役之后——”

他略微停顿,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夜幕,看到了南海之滨无垠的波涛与即将升起的朝阳,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与磅礴的期望:

“南海之滨,当尽沐我交州辉光!”

(从今往后,南海之滨的阳光,将永远沐浴在我交州的荣光之下!)

仿佛是天地间最有力的呼应。

“呼——哗啦啦——!”

一阵强劲的南风,裹挟着远方海洋的气息和隐约的、仿佛胜利号角的回响,猛地扑上龙编高耸的城头!那面巨大的鹏鸟旌旗,瞬间被狂风灌满,挣脱了旗杆的束缚,在猎猎风声中疯狂地舞动起来!坚韧的旗面被拉扯得笔直,发出裂帛般的、震撼人心的巨大声响!金色的鹏鸟在火把与星光的映照下,怒张的双翼仿佛真的挣脱了布帛的桎梏,撕裂云层,昂首长唳,直上九霄!

这裂帛般的旗声,穿透府邸的高墙,清晰地传入蒋元叹的耳中。他凝立窗前,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南疆的一座山岳。深邃的目光穿透无垠的夜空,投向那风雷激荡的战场深处,投向那群在血色残阳下振翅欲飞的雏鹰。嘴角,缓缓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深沉无比、却又蕴含着无限欣慰、磅礴信心与对未来的无限期许的弧度。

遥远的南方,血火渐渐熄灭的毗耶陀补罗废墟上,似乎也有一阵强劲的风掠过。年轻的将领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北方龙编的方向。他们沾满硝烟血污的脸上,仿佛感受到了那穿越千山万水的灼热目光与无声的期许。鹏鸟的旗帜,在交州南北两座最重要的城池上空,在血与火洗礼后的黎明前夕,猎猎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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