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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秋雨终于彻底停歇,天空却并未放晴,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再次倾泻下冰冷的泪水。大夏北伐的钢铁洪流,正沿着通往北方重镇邺城的宽阔官道,沉默而坚定地推进。车轮碾过泥泞,发出沉闷黏腻的声响;马蹄踏碎水洼,溅起浑浊的泥浆;士兵们沉重的脚步声、铠甲的摩擦声、偶尔的号令声,汇聚成一片压抑而持续的轰鸣,在这片被战火反复蹂躏的河北平原上回荡。

队伍绵延数十里,如同一头玄色的巨龙在泥泞中缓缓游动。肃杀之气弥漫,即使偶尔有阳光艰难地撕破云层,投下短暂的光斑,也无法驱散这大军行进带来的沉重压迫感。蒋毅的御辇位于中军,厚重的帷幕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绝不了那份山雨欲来的凝重。

第三日,午时刚过。

前锋斥候营一队精悍的游骑,如同最警觉的猎犬,在主力大军前方十余里处游弋。队长张嶷,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兵,勒住战马,抬手示意身后的十余名弟兄停下。他们此刻正位于官道旁一片稀疏的桦木林边缘。

“头儿,怎么了?”副手压低声音问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和两侧在秋风中簌簌作响、挂着零星黄叶的树林。

张嶷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眯起眼睛,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林间略显昏暗的光线,死死盯住官道前方约一里处,一个正缓缓向邺城方向移动的小黑点。那看起来像是一支规模不大的商队:三辆覆盖着油布的骡车,十几个穿着粗布短褐、头戴斗笠的人影护在车辆两侧,动作显得有些笨拙迟缓。

“商队?”副手也看到了,“这兵荒马乱的,还有商队敢往邺城跑?”

“太‘干净’了。”张嶷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刀锋刮过磨石。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几个细微的破绽:那些“伙计”的步伐看似散漫,落脚点却异常沉稳,带着行伍之人特有的节奏感;他们腰间鼓鼓囊囊,斗笠下偶尔抬头的瞬间,眼神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视着四周,绝非普通商贩应有的惊慌或疲惫;更可疑的是,其中两人牵着的骡子,步伐轻快有力,蹄声清脆,分明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马伪装而成!

“准备!”张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三队包抄,一队跟我正面拦!弩上弦!留活口!”

命令瞬间被无声地传递下去。斥候们如同融入林间的幽灵,迅速而精准地分成三股,借着树木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官道上那支“商队”包抄过去。

当张嶷带着四名斥候如同鬼魅般突然从道旁的土坡后跃出,横亘在官道中央时,那支“商队”明显出现了慌乱!

“站住!何方行旅?路引文书!”张嶷按刀大喝,声音如同炸雷。

“军…军爷…”领头的“掌柜”一脸惶恐地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看似忠厚的圆脸,点头哈腰地走上前,一边从怀里摸索着什么,“我们是陈留的皮货商,去邺城寻亲,这是路引…”

就在他靠近张嶷,手即将从怀里掏出的瞬间,那“惶恐”的眼神骤然变得凶狠如狼!他猛地从怀里掏出的并非路引,而是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直刺张嶷咽喉!同时口中厉啸一声:“动手!!”

伪装瞬间撕破!“商队伙计”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暴起!斗笠飞起,露出里面狰狞的面孔和紧束的发髻!粗布衣衫下是精悍的短打劲装,他们纷纷从腰间、车辕下抽出隐藏的环首刀和手弩!动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杀!”张嶷早有防备,怒喝一声,侧身躲过致命匕首的同时,腰间的环首刀已如毒蛇出洞,带着凄厉的风声反撩而上!他身后的斥候也同时发动,强弩机括声响起,数支弩箭带着尖啸射向对方!

“铛铛铛!”

“噗嗤!”

“呃啊——!”

金铁交鸣声、利刃入肉声、凄厉的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官道的死寂!战斗爆发得极其突然,也极其惨烈!伪装成商队的魏军死士悍勇异常,刀法狠辣,招招致命,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执行任务。而大夏斥候更是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配合默契,弓弩精准。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泥泞的地面上很快溅满了暗红的血迹。不断有人倒下,有斥候,更多的是那些悍不畏死的魏军死士。

张嶷如同猛虎,手中环首刀化作一片死亡光幕,接连砍翻两名扑上来的敌人。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最先动手的“掌柜”。那家伙身手极为滑溜,格开张嶷的刀锋,竟想转身扑向中间一辆骡车!

“想毁东西?!”张嶷瞬间明悟,怒吼一声,不顾侧翼砍来的刀锋,猛地将手中的环首刀脱手掷出!

“噗!”带着千钧之力的刀锋精准地贯入那“掌柜”的后心!他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刀尖,口中涌出鲜血,扑倒在骡车旁。

最后的几名魏军死士见首领毙命,发出困兽般的绝望嘶吼,更加疯狂地扑向斥候,试图同归于尽,但很快被乱刀砍倒。

战斗结束得很快,但极其惨烈。官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斥候一方也付出了三人阵亡、五人负伤的代价。

“搜!”张嶷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污,声音冰冷。他快步走到那个被自己掷刀杀死的“掌柜”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搜索。

腰带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张嶷的指尖触碰到一丝异样!他用力撕开那浸透鲜血的腰带夹层,一个用数层油纸紧紧包裹、只有巴掌大小的扁平硬物掉了出来。

剥开染血的油纸,里面赫然是一封密封完好的信件!信封是普通的桑皮纸,没有任何标识,但封口处用火漆牢牢封住,火漆上印着一个模糊的兽头图案。

张嶷的心猛地一跳!他小心地将信件揣入怀中,又迅速检查了其他尸体和那三辆骡车。骡车上所谓的“皮货”,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草料和破布。真正的秘密,显然就是这封以生命守护的信件!

“星火堂!快!”张嶷将染血的信件重重拍在军帐中央的简易木案上,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是从魏狗信使头子身上搜出来的!用命护着的!定有蹊跷!”

军帐内灯火通明,弥漫着药草和汗水的混合气味。这里是中军后方一处临时设立的译码营地,隶属于大夏最神秘的军械与情报机构——星火堂。负责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水晶眼镜的老者,人称“墨老”。他身后站着几名同样神情专注、气质沉静的年轻译官。

墨老没有多言,布满皱纹的手沉稳地拿起那封染血的信件。他仔细检查了封口的兽头火漆,用一把特制的薄刃小刀,极其小心地沿着边缘割开火漆,避免破坏任何可能的隐藏信息。取出信笺,是质地坚韧的楮皮纸。

灯光下,信纸上并非寻常文字。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奇异的符号:扭曲的线条、古怪的点阵、如同蝌蚪般的墨点、还有类似星象图的圈圈点点。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如同天书。

“是‘青囊密语’!”墨老身后一名年轻译官低呼一声,语气凝重,“而且是最高级别的‘九宫变体’!曹魏秘谍最核心的传递方式!”

墨老推了推鼻梁上的厚水晶眼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没有说话,而是迅速从案几下方一个上锁的铁箱中,取出一卷颜色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古老皮卷。皮卷展开,上面同样是密密麻麻的符号,但旁边有着细密的注释。

“甲三,巽位…乙七,兑转离…”墨老口中念念有词,枯瘦的手指在皮卷和信纸之间快速移动、对照。几名年轻译官也围拢过来,各自负责一部分,低声交流着符号的对应关系。帐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炭笔记录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呼吸声。时间在紧张的破译中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当墨老将最后几个符号在皮卷上找到对应注释,并用炭笔在另一张素纸上写下连贯的句子时,他布满皱纹的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抬起头,透过厚厚的水晶镜片,看向一直守在帐内、神情紧绷的张嶷,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骇然!

“快!呈送陛下!十万火急!”墨老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洞悉惊天阴谋后的沉重与急迫。

御帐之内,气氛凝重如铁。巨大的邺城及周边地形沙盘占据中央,上面插满了代表敌我态势的各色小旗。蒋毅身披常服,立于沙盘前,眉头微锁,听着庞统分析着前方传回的零星情报。姜维侍立一旁,手按剑柄,目光沉静。

张嶷带着一身血腥与尘土,被近卫引领入内。他单膝跪地,双手将那封被星火堂重新封装好的密信以及墨老亲笔书写的译文,高高呈上。

蒋毅接过,先看了一眼那封原信,桑皮纸的边缘浸染着暗褐色的血迹,无声诉说着获取它的惨烈代价。他随即展开墨老的译文。

目光扫过纸上的文字,蒋毅那如同古井寒潭般深邃的眼眸,瞬间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寒芒!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度。

庞统和姜维敏锐地察觉到了帝王气息的变化,立刻凝神屏息。

蒋毅没有说话,只是将译文递给了庞统。

庞统接过,目光快速扫过,素来沉稳的面容也骤然变色!他低声念出译文的关键部分,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石块砸在沙盘上:

**“…铁壁计划已按丞相遗命启动,邺城地宫核心机关‘枢机’及各瓮城联动火油秘道俱已备妥…若事不可为,当诱敌主力深入内城核心…届时引动枢机,玉石俱焚…可葬十万敌寇于地火…”**

“玉石俱焚…葬十万敌寇…”姜维倒吸一口冷气,眼中寒光暴射!司马昭虽死,其毒计竟已深入邺城骨髓!这“铁壁”计划,根本不是什么防御,而是一个将整座雄城化作巨大坟墓、拉着入侵者同归于尽的终极陷阱!

帐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

蒋毅重新拿起那封原信,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桑皮纸边缘。冰冷的触感传来。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寸寸扫过信纸的每一个角落。突然,他摩挲的动作停顿了!在信纸右下角靠近边缘处,一个极其浅淡、几乎与纸色融为一体的印记,在帐内明亮的烛火斜照下,显现出了极其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个水印!因纸张制造时受力不均或特殊工艺留下的痕迹。

蒋毅的眼神瞬间凝固!他猛地将信纸凑近烛火,仔细调整着角度。随着光线的变化,那个水印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那赫然是一座造型奇特的塔楼!塔分三层,飞檐斗拱,底层异常宽阔,中层收束,顶层又陡然外扩,形制古朴中透着诡异!

这个图案…为何如此熟悉?!

电光火石间,一个画面猛地闯入蒋毅脑海!是凤鸣刀!黄忠遗赠的那柄蕴藏着魏国城防秘密的凤鸣刀!在之前破解洛阳南门床弩枢纽时,他曾仔细端详过刀柄底部的隐秘纹饰。当时只觉繁复,未曾深究…

“刀!”蒋毅的声音陡然响起,冰冷而急迫。

侍立一旁的亲卫统领立刻双手捧上一个狭长的紫檀木匣。蒋毅打开木匣,取出那柄古朴的凤鸣刀。他屏住呼吸,手指在刀柄末端那看似装饰性的、略微凸起的圆形底托上仔细摸索。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凹凸感!

他猛地将刀柄底部对准烛火,调整角度,凝神细看!

在强烈的光线照射下,刀柄底托上那些极其细微、肉眼难辨的凸起线条,竟清晰地投射出一个小小的、却无比清晰的阴影图案!其轮廓、结构,与信纸上那个模糊的水印塔楼,分毫不差!

不仅如此!在阴影图案的旁边,还隐约投射出几道更细的、如同路径般的虚线,指向塔楼底座的某个特定位置!

蒋毅的目光如同寒冰与烈焰交织,死死锁定在刀柄投射出的微型地图和信纸上的水印塔楼上。冰冷的杀意与洞悉阴谋的锐利,在他深邃的眼底翻涌。

司马昭…好毒的算计!好深的布局!邺城地宫、枢机锁、玉石俱焚的“铁壁”…还有这隐藏在水印和刀柄中的地点…这绝非巧合!这塔楼,必定是启动或者控制那致命“枢机锁”的关键!甚至可能是整个同归于尽陷阱的命门所在!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神情凝重的庞统、姜维,以及跪地待命的张嶷。御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烛火不安地摇曳着,将蒋毅的身影在帐壁上拉扯得异常高大,也异常森然。

“传令全军——”蒋毅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骨髓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

“放缓行进。就地扎营。”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刺向帐外邺城方向的沉沉夜幕,仿佛要穿透那无尽的黑暗,直抵那座隐藏着致命陷阱的雄城:

“先遣‘影卫’精锐,持此图影,”他指向刀柄投射在案几上的微型塔楼阴影,“秘密探查邺城周边百里!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出这座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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