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清的目光却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依旧牢牢锁在那扇紧闭的门板上,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实木,看到阮蕴玉沉默离去的纤细背影。
他维持着刚才的坐姿,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有些放空,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怔忡。
“砚清哥哥?”陆鸢娇俏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她凑近了些,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陆砚清脸上难得一见,近乎失神的表情。
她真想拿出手机对着陆砚清拍一张照片,让他看看他自己现在的样子。
陆鸢漂亮的杏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回魂啦!”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陆砚清猛地回神,眼神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冷冷扫了陆鸢一眼。
陆鸢不怕他这副冷脸,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捂着小嘴,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夸张的惊讶,“天呐!砚清哥!你这副样子……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你这个冷冰冰的小秘书了吧?”
喜欢?
陆砚清抿紧了薄唇,极其轻微的,几不可察地垂下了眼帘。
他对阮蕴玉的感情怎么可以用“喜欢”两个字概括。
见陆砚清没有反驳。
这下轮到陆鸢惊讶了。
她捂着嘴的手忘了放下,眼睛瞪得溜圆,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陆砚清,“不是吧?砚清哥,你……你移情别恋啦?”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不是一直喜欢放在床头柜照片上那个……”
“陆鸢!”陆砚清猛地抬眼,眼神带着凌厉的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狠狠剜向陆鸢。
他眼神里的寒意,瞬间冻结了陆鸢后面所有未出口的话。
陆鸢被陆砚清突如其来的凶狠眼神吓得一个激灵,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脸色微微发白。
她讪讪地放下手,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不说就不说嘛……凶什么……”
办公室里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只剩下陆砚清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陆鸢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看着陆砚清那副明明在意得要死却偏要装深沉的别扭样子,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陆砚清,脸上重新堆起狡黠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蛊惑。
“砚清哥哥……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你这个冷面小秘书,对你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呀?”
陆砚清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住。
他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审视地落在陆鸢那张写满了“我有主意快问我”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身体微微后仰,重新靠回宽大的椅背,修长的双腿随意地交叠起来,二郎腿的姿势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慵懒和……默许。
陆砚清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陆鸢继续说下去。
陆鸢得到默许,眼睛瞬间亮得像发现了宝藏的小狐狸。
她嘿嘿一笑,动作麻利地抓起了陆砚清办公桌上那部黑色的内线电话。
纤细的手指在按键上飞快地按下了秘书办的短号。
嘟…嘟…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陆砚清律师办公室,哪位?”电话那头传来程承公式化的声音。
“程秘书,是我,陆鸢。”陆鸢的声音瞬间切换成甜腻娇俏的模式,带着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麻烦你,让阮秘书现在立刻去楼下那家‘南山’咖啡店,买两杯生椰拿铁送上来。”
“要冰的,无糖,快点哦!”
电话那头的程承明显愣了一下。
透过听筒,隐约能听到他有些为难的迟疑:“陆小姐……这……阮秘书她刚回来,而且……”
“哎呀,快点嘛!砚清哥哥想喝,我也有点渴了。”陆鸢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娇蛮。
说完就直接“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秘书办。
程承握着已经传来忙音的话筒,脸色有些尴尬和为难。
他放下电话,目光复杂地看向旁边工位上刚坐下的阮蕴玉。
阮蕴玉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侧脸线条清冷。
感觉到程承的视线,她抬起头,眼神带着询问。
程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知道阮蕴玉刚顶着大太阳去买了馄饨,也知道陆小姐这要求纯属刁难。
但……电话是陆小姐打的,要求却是打着陆律师的旗号……
“阮秘书……”程承的声音带着歉意和无奈,硬着头皮开口,“那个……陆……是陆律师……麻烦你……现在去楼下‘南山’买两杯生椰拿铁……冰的,无糖。”
阮蕴玉握着笔的手指瞬间收紧,她抬起头,眼眸冷了下来。
她刚想开口拒绝,目光却触及程承脸上那显而易见的为难和尴尬。
程承夹在中间,只是个传话的。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疲惫感瞬间攫住了她。
为了慕知远,为了那该死的契约……她忍。
她猛地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没有再看程承,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和钱包,转身快步走出了秘书办。
程承看着阮蕴玉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二十分钟后。
阮蕴玉提着印有“南山”Logo的纸袋,面无表情地回到了秘书办。
两杯冰凉的咖啡在袋子里凝结出水珠。
她走到程承的工位旁,将袋子往他桌上一放,“咖啡。”
程承看着那袋子,又看看阮蕴玉那张冷得能掉冰渣的脸,心里叫苦不迭。
他连忙站起来,拿起袋子,却没有接过的意思,反而往前推了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十二分的歉意和为难,“阮秘书……那个……陆律师说……让你亲自送进去。”
亲自送进去……
阮蕴玉眼底那片翻涌的怒海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死寂的冰冷。
她没看程承,也没说话。
只是伸手,一把抓过了那个冰凉的纸袋。
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站定在门前,她抬起手,指关节在厚重的实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清晰,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阮蕴玉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不再犹豫,压下门把手,用力推开了门。
办公室内的景象,让阮蕴玉瞳孔猛缩。
宽大的办公桌后,陆砚清依旧坐在他的老板椅里。
陆鸢此刻正站在陆砚清的椅子旁,身体微微前倾,俯着身,一张娇艳的脸蛋离陆砚清的脸极近。
她的红唇嘟起,正朝着陆砚清微抿的薄唇缓缓凑近。
陆砚清似乎并没有明显的抗拒动作,只是微微侧着头,脸上的表情在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这个角度,这个姿态,像极了即将接吻的恋人。
嗡……
阮蕴玉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刺痛和荒谬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快过了意识。
在陆鸢的唇即将触碰到陆砚清的前一秒,阮蕴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到,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阮秘书。”陆砚清低沉的声音却在她转身的瞬间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阮蕴玉的脚步猛地顿在门口。
她没有回头。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像一杆绷紧,即将脱离轨迹的标枪。
几秒钟的死寂。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
阮蕴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了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她眼睫低垂着,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她迈开脚步,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动作机械地将手里的咖啡纸袋轻轻放在桌面上,距离陆砚清的手肘不远不近。
整个过程,她没有看陆砚清,也没有看旁边站直了身体,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和挑衅的陆鸢。
“咖啡。”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放好咖啡,她再次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门口,拉开厚重的门,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办公室里,只剩下陆砚清和陆鸢两人。
陆砚清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阮蕴玉刚才那副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像最冰冷的针,狠狠扎在他心上。
“看你出的好主意!”陆砚清猛地转过头,眼神如同淬了毒一样,狠狠射向旁边还带着点小得意的陆鸢。
他声音低沉压抑,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和……一丝挫败。
陆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缩了缩脖子,心虚地吐了吐舌头,“我……我怎么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嘛……一点都不好玩……”
她小声嘟囔着,看着陆砚清那张山雨欲来的脸,不敢再多待一秒,“那个……砚清哥哥,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说完,不等陆砚清回应,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抓起自己的小包,一溜烟地跑出了办公室,反手还体贴地轻轻带上了门。
“啪嗒。”
厚重的办公室门在陆鸢身后关上,隔绝了她仓惶逃离的身影。
死寂重新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