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感觉不到下落。连旋转的眩晕都没有。
意识像一个被丢出船舷的破水桶，在名为“无”的死海上瞎飘。他感觉自己散了架，又被人拿浆糊草草黏上——每一块碎片缝隙里都漏着风，漏着一种黏腻冰凉的、带着腐烂和机油混合味的恶心触感。不是水，是气体，是这片扭曲世界呼出的冰冷浊息。
视觉乱得让人想吐。先是黑，比墨鱼喷出的汁还稠。然后有光钻出来，一道惨绿，一道油得发亮的脏紫，扭着秧歌从视野边缘滋溜一下跑没影。再往后，连光都没了，换成一堆几何符号，三角叠八角，圆里套方块，哗啦啦炸开又堆回来。这些玩意儿还在动！不规则的边角活像磨钝的锯子，在他知觉上慢吞吞锯着，又痒又麻，渗得骨头缝里发酸。
痛倒轻了。不是不疼，是魂儿被冻得发木。那血珠子留下的灼痕像结了一层惨白的霜疤，隔一会儿就抖两下，抖落下来的冰渣子刺得他一个激灵。
更糟的是空落落，像是被开膛破肚又忘了缝上，心肝肺啥也没掏走，就敞着腔子在那灌冷风，灌得肚肠子都抽抽。他使劲想叶清瑶，想那点冰蓝，回应他的只有空洞洞的寒冷回响。连个怕他的“影子”都没了。彻底…断了。
“活该。”
这念头像只毒蚊子，不知道从哪个意识裂口里冒出来，狠狠叮了他一口。
我他妈拼命钻个什么劲？为了把钥匙给她？钥匙没捅开锁，倒把她的魂戳了个窟窿，流一地的血。
现在倒好，锁芯冻得梆硬，钥匙被踹飞了，连揣着钥匙的废物袋都给扔了。自找的。真不如刚才在茧里给那血珠子化了算球，省得飘在这烂泥沟里瞎琢磨。
琢磨啥？死都死不明白。他瞪着头顶，琢磨那堆晃眼睛的几何图案。
边角锯得他难受，他干脆把感觉往那图形深里扎——反正也散了，扎烂了省心。
刚碰着图形，一股说不出的油腻劲黏上来。这不是图！是活的！那些转来拧去的线条压根不是线条，是无数的、透明的油膜包着的一粒粒小肉球！
每个肉球上都嵌着密密麻麻的小眼珠，全挤在一起，滴溜溜瞎转，瞳仁深处闪灭着不同颜色的小光点！光点就是构成几何图案的色块！
他想吐，却连个胃的震动都指挥不动。这片垃圾场里飘的，就是这些东西？无数个裹油膜的肉球挤挤挨挨、推推搡搡地飘着？
更瘆人的还在后头。肉球挨着的间隙里，偶尔露出一两片飘过的“垃圾”。一片像被踩烂的墨绿色海蜇皮，边缘耷拉着黑褐色的须子。另一块更吓人——半条破布似的玩意儿，看着是层透明的薄膜，里头蜷着一团指甲盖大小、紫红色的神经状物体，细管子还在微弱地搏动，搏动的同时不断分泌出灰白色的浓浆。还有一个，像坨打发的奶油堆砌的扭曲人脸冰雕，嘴角咧到耳根，眼眶里空洞洞。这些东西在游荡的肉球间若隐若现，看着比那些眼珠子肉球还渗人。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念头刚冒，身体深处那块冻得发硬的霜疤——魂血灼痕，又狠狠地、规律地一哆嗦！比之前抖得更狠，冰碴子崩裂的感觉更锋利。
抖一次。
那霜疤一紧一松，像是在跟着什么看不见的节拍跳。
再抖一次。
眼珠子肉球们漂流的轨迹好像……变了点？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他意识体感觉到了冷，是这地方的“空气”——那股又冷又腻还带机油味的“浊息”，流得急了！
从若有若无的慢飘，变成了某种…风？阴风！贴着他意识碎片的缝刮过，发出极其微弱的、像细砂纸刮玻璃的“呜…呜…”声。
呜……
霜疤再狠狠一抖！
这一次，抖完没过两息——
唰！唰唰唰！
视野边缘，靠近下方那堆翻滚的几何肉瘤和诡异垃圾的地方，几条几乎和浊气背景融为一体的…“长带子”，猛地贴着漂浮物窜了过去！速度奇快！
带子是半透明的，像流动的脏水冻成的薄冰条。它们动起来毫无预兆，又猛地原地消失，出现时已经在几团裹油膜的肉球旁边，绕着圈。被绕的肉球没什么反应，肉球上那些小眼球们转的节奏甚至都没变。
林七头皮发麻。
这玩意儿是活的？
就在他琢磨这念头时，其中一条薄冰带子突然转向，直挺挺朝着他侧后方一片稍微空旷的区域扎了过去！
那片“空旷”里似乎飘着个东西。很小。看着像一小片金属碎片。碎片表面坑坑洼洼，凝固着几滴凝固发黑的、像机油似的粘稠液体。
薄冰带子快得像一道冷色的闪电，猛扑上去！
就在它即将卷到碎片的瞬间——
那块金属碎片表面凝固的、机油般的黑浆里，猛地绽开了一只只有米粒大小的、浑浊无比的眼睛！
眼睛没有眼皮，浑浊的虹膜中央是漆黑的竖瞳。它几乎是在睁开的瞬间，就死死锁定了扑来的冰带子！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像钢丝绷断似的金属颤鸣，从碎片内传出！
唰！
薄冰带子在离碎片不到一寸的距离，诡异地急停！凝固了一瞬，随即…贴着碎片外围的空气猛地折了个向，朝着另一个方向更快地窜走了！像是遇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惊吓！
林七的意识碎片剧烈地“嗡”了一声。他“看”见了！那只从凝固机油里瞬间睁开的眼！
那碎片本身是死的。但那眼…那眼后面是什么？！
不待他细想，另一种更刺耳的“滋——嗡！！！”声，猛地从他意识感知不到的、更遥远深邃的黑暗底部炸开！由远及近，如同尖锐钻头高速钻进钢板！
这声音穿透力强得吓人！不是空气声波，更像是直接扎进规则层面的噪音！
他瞬间感觉那团裹着他意识残骸的“浆糊”都在震荡！霜疤更是疼得剧烈收缩，如同冰锥在里面搅！那些漂流的眼珠子肉球瞬间乱了套！疯狂地打转、碰撞！粘稠的浊气也陡然变得狂暴，卷着漂浮的杂物，如同海底爆发的暗流！
视野剧烈晃动！浑浊的背景被撕开！
林七的意识在剧痛和混乱的撕扯中徒劳挣扎，像个沉进湍急污水漩涡的麻袋，被甩得七荤八素。视觉碎片最后捕捉到的，是一角从浊气乱流底部、那片刺耳噪音源方向，骤然翻滚上来的庞大幽暗阴影！那东西卷起的涡流裹挟着无数碎片垃圾翻滚搅动，混乱中似乎有更大、更难以名状的肢体轮廓一闪而过！
接着，所有感知彻底被狂暴噪音和混乱涡流淹没！他感觉自己最后这点破意识，像一块被卷入山洪的烂木头，正被不可抗拒的巨力……强行撕开最后的粘连！
真要散了…
残存的意识在支离破碎的边缘模糊地想。
那钻头一样的尖啸，那混乱涡流的巨力，那霜疤要命的牵扯…就在一切都即将彻底崩溃，意识碎片真的要被撕成齑粉，像一滴墨水彻底洇进这污浊之海的前一毫秒——
一股极其冰冷、极其细微的触感，倏地点在了他意识最核心、那块被魂血冻疤牢牢裹着的“点”上！
不是来自外部浊流。是内里！是那个连接着血珠、曾被叶清瑶的星核本源力量反复撕裂的烙印核心！那地方被霜疤封着，此刻却被这股从内而外透出的冰冷触感精准“点”中！
这点触感带来的不是温度变化，而是一种…“聚焦”。
仿佛他意识深处最混乱、最黑暗的那个角落，此刻被装上了一只冰冷的、扭曲变形却又异常清晰的透镜！
透镜的视野穿透了意识内部的血色冰霜，穿透了灵魂层面的重重迷雾——
笔直地刺向了意识碎片之外，那片正搅得天翻地覆的、狂暴污浊的空间乱流的……规则结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