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不是闭眼那种黑，是挖了眼珠塞进铁棺材再沉进墨缸里的黑。林七感觉自己像块被夯进地心的冻肉，骨头缝里都塞满了冰碴子。肋下那几根断骨茬子，刚才被血水巨手拍那一下，彻底碎了，碎渣子混着冻僵的血肉，每次喘气都像有把钝锯子在胸腔里来回拉。
冷。刺骨的冷顺着脊椎往上爬，冻得脑浆子都糊了。耳朵里嗡嗡响，是血水灌进去的回音，混着自己破风箱似的喘息。他试着动了下手指头，僵硬得像焊死的铁钩子，抠着身下冰冷粗糙的东西——不是泥，是锈蚀的金属板，硌得指骨生疼。
叶清瑶呢？
这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冻木的脑子。他猛地一挣！肋下剧痛让他眼前炸开一片金星，差点背过气去。他强忍着，用那条还能使点劲的胳膊在黑暗里死命摸索。
入手一片冰冷湿滑的布料。顺着往上，瘦得硌手的肩膀，冰得刺手的脖颈……最后是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指尖下的皮肤，凉得像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石头，一丝热气儿都没有。鼻息……几乎感觉不到了。
“清瑶……”他喉咙里滚出破锣似的嗬嗬声，带着血沫子。摸索着，想把她往怀里搂，身子沉得像灌了铅，断骨疼得他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用那只沾满泥血的手，一遍遍摩挲她冰冷的脸颊，想把那点冻透的皮肉焐热一丝。
触手所及，只有刺骨的寒。
绝望像这铁棺材里的黑，浓得化不开。他瘫在冰冷的锈铁板上，残腿毫无知觉地拖在一边，像截不属于他的烂木头。脑子里浑浑噩噩，只剩下断骨闷疼和冻透骨髓的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嗡……
一种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震颤！
不是来自耳朵！是直接……震在他身下那片冰冷的锈蚀金属板上！
震颤微弱，带着一种……金属疲劳断裂前的……呻吟感？紧接着——
嘎吱……嘎吱吱……
令人牙酸的、锈蚀金属被巨大力量强行扭曲的……呻吟声……由远及近，如同附骨之蛆，顺着冰冷的金属船体……爬了上来！
船体……在……变形？！
林七一个激灵！残存的意识瞬间绷紧！他猛地侧耳，不是听，是用全身的骨头去“感觉”！
嘎吱——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沉闷百倍、如同地底闷雷的巨响！伴随着船体剧烈的、如同垂死巨兽痉挛般的……震荡！
林七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高速旋转的甩干桶！整个人被狠狠抛起！又重重砸回冰冷的铁板！断骨茬子在皮肉里疯狂搅动！剧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喉咙里喷出一口滚烫的血沫！
“呃啊——！”他发出野兽般的惨嚎！
震荡持续！船体发出更加凄厉的金属扭曲哀鸣！无数细密的锈渣和冷凝水珠从头顶的黑暗里簌簌落下，砸在脸上，冰冷刺骨。一种……极其不祥的……倾斜感……开始出现！
船……在……下沉？！而且速度……在加快！
林七的心瞬间沉到了冰海最深处！完了！真完了！这破铁棺材要沉了！他和叶清瑶……要被活埋在这血沼底下的铁锈坟墓里！
不行！不能死在这儿！
一股垂死的凶戾猛地从骨子缝里炸出来！他咬着后槽牙，腮帮子鼓起棱子，用那条没伤的胳膊死命撑起上半身！断骨摩擦的剧痛让他浑身哆嗦，汗水和血水糊了满脸。他顾不上擦，在剧烈的震荡和令人窒息的倾斜中，摸索着抓住叶清瑶冰冷的胳膊，死命往自己这边拖！
叶清瑶的身体死沉死沉，像块冻透的铁砣。船体倾斜得越来越厉害，他拖着她，像是在爬一个不断抬升的、冰冷的铁滑梯。每一次用力，断骨都像要戳穿肺管子。
“醒醒……操……醒醒啊！”他哑着嗓子嘶吼，声音在金属的呻吟中微弱得可怜。他腾出一只手，摸索着去拍她的脸，冰冷的皮肤沾着锈渣和冰水，拍上去啪啪作响，毫无反应。
船体猛地又是一震！倾斜角度陡增！林七再也撑不住，抱着叶清瑶一起顺着倾斜的甲板往下滑！后背重重撞在一根凸起的、冰冷的金属管子上，疼得他差点闭过气去！
就在他撞上金属管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冷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从叶清瑶紧贴着他胸膛的身体深处……极其微弱地……荡漾开来！
波动扫过他撞在金属管上的后背，扫过他冻僵的皮肉，扫过他混乱的意识……
是……锈蚀印记的回响？！叶清瑶体内那点残留的……同源力量……被这剧烈的撞击和船体濒死的哀鸣……再次……唤醒了？！
林七浑身剧震！他猛地低头，血红的眼珠子死死盯住怀里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清瑶！”他嘶哑地低吼，不是喊她，更像是在呼唤那点微弱的波动！“给我……点光！”
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叶清瑶，朝着刚才撞击的那根冰冷金属管子……狠狠……再次撞了过去！
砰！
后背重重砸在锈蚀的金属管上！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断骨处传来清晰的骨裂声！他喉咙一甜，又喷出一口血！
但就在撞击的刹那——
嗡！！！
那股源自叶清瑶体内的冰冷波动……猛地……强盛了一丝！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荡开了……更大一圈涟漪！
涟漪扫过冰冷的金属管——
嗤啦！
一点极其黯淡的、带着冰冷铁锈光泽的……火星……如同烧红的铁屑落在油毡上……猛地……在金属管表面……迸溅开来！
火星只有绿豆大小，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锈蚀气息！
光！
林七的心脏像是被那点火星狠狠烫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点微弱的铁锈色光芒！
光芒亮起的瞬间，他感觉身下剧烈倾斜、不断下沉的船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冰面被投入了一颗……异质的尘埃！
紧接着——
嗡……嗡……嗡……
那点铁锈色的火星，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沿着冰冷的金属管表面……极其缓慢地……向上……蔓延！
它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锈蚀光痕！光痕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冰面上划出的轨迹，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铁锈色光芒！
光痕蔓延的方向……赫然是……船体倾斜的上方！那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
林七血红的眼珠子死死钉在那道向上蔓延的锈蚀光痕上！脑子里的念头瞬间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个——跟着它！
他不再犹豫！用那条还能使点劲的胳膊死死箍住叶清瑶的腰，另一只手抠住旁边一块凸起的、冰冷的锈铁疙瘩！拖着那条废腿，咬着牙，顺着那道向上蔓延的锈蚀光痕……一点一点……向上……爬！
每一步都像在刀山上挪动。断骨在皮肉里搅，残腿在冰冷的铁板上拖，刮擦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汗水和血水混着锈渣糊了满脸，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不管，眼睛只盯着前方那道微弱却执着的锈蚀光痕，像扑火的飞蛾。
光痕如同引路的萤火，在冰冷的金属迷宫和不断加剧的倾斜中蜿蜒向上。船体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金属扭曲的哀鸣越来越凄厉，冰冷的血水正从船体各处裂缝中疯狂涌入，带着浓烈的恶臭。
林七感觉自己像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爬向唯一的救生艇。身后是翻涌的血水和死亡的咆哮，前方是那道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
终于！
那道锈蚀光痕……爬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面巨大的、覆盖着厚厚锈垢和水渍的……金属舱壁！
光痕在舱壁底部……停住了！不再向上蔓延！只是在那里……极其微弱地……闪烁着！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
林七的心猛地一沉！没路了？！光痕指的就是这堵墙？！
他拖着叶清瑶爬到舱壁前。冰冷的锈铁散发着浓重的铁腥味。他伸出手，颤抖着摸向那光痕闪烁的位置。
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就在触碰到光痕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凝练的……空间坐标感……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方向……不是墙后！是……墙本身！这面锈蚀的舱壁……就是通道？！
“操……”林七低骂一声，也顾不上多想。他猛地将叶清瑶冰冷僵硬的身体……死死按在那光痕闪烁的舱壁上！自己也用尽最后力气，整个人……狠狠贴了上去！
身体紧贴冰冷锈铁的瞬间——
嗡——！！！
那点闪烁的锈蚀光痕……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烙印在冰冷的舱壁上！一个由无数扭曲锈蚀符文构成的……复杂印记……在光芒中……骤然显现！
印记成型的刹那——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
巨大的锈蚀舱壁表面……以那印记为中心……无声地……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缝隙内部……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翻滚涌动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灰白色迷雾！
一股冰冷、干燥、带着浓重硫磺和尘埃味道的……气流……顺着缝隙……猛地……灌了进来！
是……外面的空气？！
“走——！”林七喉咙炸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叶清瑶，如同濒死的野兽扑向最后的生路，朝着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狠狠……挤了进去！
身体穿过缝隙的瞬间，如同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沾满铁锈的粘膜！粘稠的阻力撕扯着皮肉，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眼前光影猛地一花！翻滚的灰白雾气取代了绝对的黑暗！冰冷干燥的空气带着硫磺的呛人味道，狠狠灌入火烧火燎的肺管！
出来了？！
噗通！
身体失去支撑，狠狠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砂砾的……地面上！
剧痛！肋下断骨如同被铁锤再次砸中！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死过去！但他强撑着，猛地扭头！
叶清瑶的身体被他死死护在怀里，此刻也摔在旁边的碎石地上，毫无声息。
他抬起头。
灰白色的雾气如同厚重的棉被，低低地压在头顶。雾气深处，隐约可见巨大、扭曲的黑色山岩轮廓，如同蹲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和一种……干燥的、带着金属粉尘的……尘埃气息。
脚下是冰冷的碎石地，一直延伸到雾气深处。没有水。没有血沼。没有那该死的沉船！
他们……真的……出来了！
“嗬……嗬……”林七瘫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像条离水的鱼，张着嘴大口喘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肋下撕裂般的痛楚和硫磺的呛人味道。他侧过头，看向旁边无声无息的叶清瑶。
她躺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湿透的黑发沾满了灰白的尘土，脸上糊着的泥污被干燥的空气迅速风干，结成了硬壳。嘴唇依旧灰败，裂着口子。眼睛紧闭着，长睫毛上挂着细小的灰尘颗粒。
唯一的变化是……她那只一直被他死死攥着的、冰冷僵硬的手……此刻……极其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
指尖……极其艰难地……抠进了身下冰冷的碎石缝里？
林七血红的眼珠子猛地瞪大！他屏住呼吸，连肋下的剧痛都忘了，死死盯着她那根抠进石缝的手指。
一下……两下……
那根冻僵的手指……极其艰涩地……又……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