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川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淡淡道。“你叫周孝,我说的可对?”
“家住城南柳条巷,堂中还有一位六旬老母,膝下尚有一个刚满七岁的孩儿。”陈平川平静地陈述着,周孝的身体却变得僵硬。
他不怕死,但他在乎自己的家人。
“你以为你死得壮烈,是一条为主尽忠的忠犬,梁家就会善待你的家人?”陈平川语气讥讽,“别傻了。你死了,他们就是这世上唯一的隐患。梁越只会派人将他们处理得干干净净,永绝后患!”
“你胡说!”周孝像是尾巴被踩烂的野狗,疯了一般猛地向前扑来!
贯穿琵琶骨的铁链被瞬间绷直,发出“哗楞楞”的刺耳巨响,巨大的拉扯力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又重重摔回原地。
他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着陈平川,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陈平川平静看着他,声音变得轻柔,充满了诱惑:“只要你肯说出幕后主使,我以我新科状元的功名作保,不仅让你活下去,还会给你一笔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巨款。让你带着老娘和儿子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难道不比给一个注定要抛弃你的主子卖命,要强上千倍万倍吗?”
周孝的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牢中回荡。
活下去,带着娘和儿子过上好日子……这个念头像野草,在他心底上疯狂生长。
但仅仅一瞬间,那丝动摇就被一种赴死的决绝所取代。
他猛地抬起尚能动弹的一脚,用尽全身力气,将饭菜狠狠踹翻!
酒菜、碗碟碎裂一地,狼藉不堪。
周孝趴在冰冷的地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嘶哑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少废话!老子烂命一条,死则死矣!想从老子嘴里套话,你下辈子再来吧!”
瞬间,陈平川脸上所有的温和与惋惜,如潮水般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三分邪气的冰冷笑容。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那眼神,就像看一条死狗。
“好。既然你这么想死,本官就成全你。”
他从怀中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当着周孝的面,将里面雪白细腻的粉末,尽数撒入唯一没有打翻的那只酒壶里。
他轻轻摇晃酒壶,壶中的酒液与粉末迅速混合,无色无味,无法分辨。
他重新倒了一杯酒,蹲下身,将酒杯推到周孝的面前,声音里带着讥讽与戏谑:“这是本官特意为你从西域寻来的‘断头酒’,名为‘见血封喉’。无色无味,但凡入口,三步之内,必定穿肠烂肚,化作一滩血水而死,神仙也难救。”
周孝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陈平川的声音如同毒蛇,钻入他的耳朵:“你怕死,人之常情。但若你敢喝了这杯酒,证明你不是孬种,本官就敬你是条汉子,此事到你为止,绝不牵连旁人。否则……”
他的尾音拖得极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地扎在周孝的心上。
“否则,本官即刻上奏陛下,判你刺杀朝廷命官,图谋不轨,意图颠覆社稷之罪,诛你九族!”
“诛九族”三个字,轰然炸响,将周孝脑中最后一丝理智,瞬间劈得粉碎!
他的娘,他的儿子,他那远在乡下的兄嫂姐妹……何其无辜!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有何不敢!老子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但老子的家人是无辜的!来!拿来!”
陈平川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将那杯“毒酒”,递了过去。
周孝一把夺过酒杯,眼中只剩下决绝与疯狂,在陈平川的注视下,他仰起头,将那杯致命的“毒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顺着他干涸的食道滑入腹中,带着一丝温热和辛辣。
周孝下意识地咂了咂嘴,贪婪品味,脑袋却猛地向下一沉,眼前的景象开始了剧烈的摇晃。
牢房里那跳跃的火把,被拉扯成一条条扭曲的光带,湿冷的石壁则化作了波浪般起伏的黑色潮汐。
他惊恐地张开嘴,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即,身子一软,眼前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张廷玉与刑部侍郎听到牢内重物倒地的闷响,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赶过来。
当看到悄无声息趴在地上的周孝时,两人皆是大惊失色。
“平川!你……你竟真的将他毒死了?”张廷玉的声音里带着震惊。
未经审判就杀了犯人,这罪名也不小的。
景帝倒是不会说什么,就怕梁越那伙人借题发挥,弹劾陈平川。
陈平川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将那只滚落在地的空酒杯捡起,淡淡道:“张大人尽请放心,酒里没有剧毒。”
“那只是一种能让人心神失守,魂游太虚的迷药罢了。”
此药,还是当初黑风寨的哑巴叔塞给他的防身之物,无色无味,能勾起人心中最深沉的恐惧与幻想,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
陈平川对着已然目瞪口呆的两位朝廷大员,恭敬地拱了拱手。
“接下来,还请两位大人,配合下官演一出好戏。”
……
不知沉沦了多久,周孝悠悠醒转。
他猛地睁开眼,却骇然发现,自己竟不再身处那间熟悉的天牢。
这里是一处空旷而昏暗的大殿,四周飘荡着磷火般的幽幽鬼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纸钱燃烧后特有的焦糊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正前方一张黑漆高案之后,端坐着一个青面獠牙、头戴乌纱官帽的身影。
那张狰狞的面具之下,双眼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
“犯人周孝!你阳寿已尽,魂归地府,见本判官为何不跪!”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吓得周孝双膝一软,竟不受控制地“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他惊恐万状地环顾四周,只见那“判官”两旁,赫然站着两个手持哭丧棒、勾魂索的鬼差,一个顶着硕大的牛头,一个戴着狰狞的马面,正用那空洞无神的眼眶死死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