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将新拼好的魂瓶放在宿舍的铁桌上时，白昊天正抱着一只黄毛小狗来回踱步。小狗是她托维运部的同事从外面带进来的，刚满月，怯生生地缩在她怀里，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
“真要放进去？”白昊天看着桌上的陶罐，裂纹里还残留着黑色的痕迹，“它这么小……”
“只有试过才知道。”吴邪戴着手套，指尖拂过魂瓶的缺口。他们花了三个通宵才把碎片拼完整，那些西周铭文重新连成闭环，只是最底部缺了一小块，露出个硬币大的洞。他总觉得魂瓶滴水的事不对劲——如果不是雷水，那水是从哪来的？
白昊天咬了咬唇，把小狗放进魂瓶。小家伙似乎受了惊，在罐子里转了两圈，发出可怜的呜呜声。吴邪盖上盖子，两人屏息盯着陶罐，连呼吸都放轻了。
十分钟过去，没动静。
半小时过去，依旧没动静。
白昊天忍不住想把小狗抱出来，却被吴邪按住了手。“再等等。”他的目光落在魂瓶的裂纹上，那里的黑色痕迹好像变深了。
突然，一滴水珠顺着裂纹滑下来，砸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水珠越来越密，很快在桌面积成一小滩。白昊天摸出温度计凑过去，惊呼道：“瓶身温度在降！比室温低了五度！”
吴邪掀开盖子，小狗猛地从里面窜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毛，竟然没受什么伤。而魂瓶内壁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正顺着弧度往下淌。
“不是因为魂，是因为温差。”吴邪用手指蘸了蘸水珠，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异味，就是普通的水。“里面的东西和外面温度不一样，空气遇冷才会凝结成水。”
白昊天恍然大悟：“所以你说里面藏了人……可是这瓶子这么小，怎么可能装得下成年人？”她比划着魂瓶的高度，最多到膝盖，直径还没胳膊粗。
吴邪没说话，拿起那枚缺角的陶片。缺口边缘很光滑，不像是自然碎裂，倒像是被人故意敲掉的。他突然想起三叔视频里的画面，魂瓶旁边似乎立着个模糊的影子，看着比陶罐矮很多。
“如果不是成年人呢？”他喃喃道。
白昊天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说……孩子？”
***这个猜测像块石头投进水里，在两人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吴邪翻出档案室抄来的名单，六个死者里有个叫周倩的女人，资料写着她曾在十一仓的“育幼部”工作过。“育幼部？十一仓怎么会有这种部门？”
“我知道！”白昊天突然拍了下手，“老员工说过，以前十一仓有个子仓，专门存放一些特殊货物，入口特别小，只能让孩子进去拿。后来子仓出事被封了，育幼部也跟着撤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丁主管销毁了所有相关资料，谁提子仓他跟谁急。”
吴邪的手指在“周倩”的名字上敲了敲。这个溺亡的女人，会不会和子仓有关？她接触魂瓶后出事，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子仓的秘密？
“去找丁主管。”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特备部的办公室里，丁主管正对着一堆文件发火，看到吴邪进来，三角眼立刻吊了起来：“L7很了不起？没事就出去，别在我这儿碍眼。”
“我想问子仓的事。”吴邪关上门，直接坐到他对面，“还有育幼部。”
丁主管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里的钢笔“啪”地摔在桌上：“胡说八道什么！十一仓从来就没有子仓！”
“白昊天都告诉我了。”吴邪盯着他的眼睛，“十年前接触魂瓶的周倩，曾在育幼部工作。子仓是不是和魂瓶有关？那些孩子……”
“闭嘴！”丁主管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我不知道什么子仓！资料早就没了！”
“是被你销毁的，还是意外丢失？”
“是火灾！”丁主管突然吼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五年前负二层失火，烧了大半个档案室，很多老资料都没了！包括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指着门，“给我滚出去，再敢提子仓，我让你立马滚出十一仓！”
吴邪没动，只是看着他发抖的手。这个一向镇定的主管，在提到火灾时竟然露了怯——那火绝对有问题。
“我会自己查。”他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周倩的儿子，是不是在子仓里？”
丁主管的肩膀猛地一颤。
***从特备部出来，白昊天正在走廊里等他，手里拿着个烤红薯，是从食堂偷偷带出来的。“他说什么了？”
“他撒谎了。”吴邪接过红薯，热气透过纸壳烫着手心，“五年前的火灾是假的，至少没烧掉子仓的资料。”他咬了口红薯，甜味里带着点焦糊，“周倩有个儿子，档案里没写，但我查了她的家庭住址，邻居说她离婚后带个小男孩，后来孩子不见了。”
白昊天的眼睛瞪得溜圆：“你是说……她的孩子被藏在子仓里？魂瓶里的‘人’，就是那个孩子？”
“只有这一种解释。”吴邪吐出个红薯皮，“孩子能钻进子仓，也能藏进魂瓶。瓶身降温是因为孩子的体温，滴水是温差导致的凝结。十年前那六个人，说不定都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灭口的。”
这时，一个穿着维修服的身影从拐角闪过，吴邪认出是赵雷。他追上去，年轻的维修工却像受了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雷子！”吴邪喊住他，“你是不是知道子仓的事？”
赵雷停在原地，背对着他，肩膀抖得厉害。“我哥……我哥的录音带里提到过。”他声音发颤，“他说子仓里有‘活货’，是用孩子养的，魂瓶就是用来给那些‘活货’送水的……”
***回到宿舍，吴邪立刻找出从魂瓶里找到的录音带。老式录音机的齿轮转动着，发出沙沙的杂音，然后响起一个沙哑的男声，应该是赵雷的哥哥赵鹏。
“……子仓在负十层，入口藏在三号货架后面，只有孩子能钻进去……周倩的儿子小宇就在里面，他们用他的血养那个东西……魂瓶不是聚水，是从小宇身上引水出来，那水有问题，能让人产生幻觉……”
录音突然中断，接着是一阵剧烈的电流声，夹杂着模糊的孩童哭声。吴邪把音量调到最大，隐约听到一个女人在喊：“别碰我儿子！丁主管！你会遭报应的！”
是周倩的声音。
白昊天捂住了嘴，眼圈红了：“丁主管竟然用孩子……”
吴邪关掉录音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终于明白丁主管为什么要销毁资料，为什么对子仓讳莫如深——那里藏着十一仓最肮脏的秘密。
“负十层。”他拿起手电筒，“去找入口。”
***负十层比想象中阴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腐烂混合的味道。应急灯忽明忽暗，照得货架像一个个扭曲的鬼影。白昊天紧紧跟在吴邪身后，手里的手电筒光柱不停发抖。
“三号货架……应该是这里。”吴邪停在一排标着“3”的货架前。货架比其他的更矮，底部和地面之间有个三十厘米高的缝隙，刚好能容一个孩子钻过去。
缝隙里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后面有个洞口。吴邪趴下身子，用手电筒往里照——洞口直径不足半米，成年人根本进不去。
“真的只能孩子进。”白昊天蹲下来，看着洞口，“小宇在里面待了十年？怎么活下来的？”
吴邪没说话，从背包里拿出个微型摄像头，绑在一根伸缩杆上，慢慢伸进洞口。屏幕上出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墙壁上贴着荧光贴纸，像是有人刻意做的标记。
通道尽头是个石室，里面放着几个破旧的床垫，墙角堆着空罐头盒。最显眼的是石室中央的石台，上面放着个和魂瓶一模一样的陶罐，只是更大些，正往下滴着水。
石台前蹲着个瘦小的身影，背对着镜头，正在用手接水珠喝。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穿着件不合身的工装，头发又长又乱，像一蓬枯草。
“是小宇吗？”白昊天的声音发颤。
吴邪调整摄像头角度，拍到了男孩的侧脸。他的皮肤白得像纸，眼睛大得吓人，正直勾勾地盯着镜头的方向，嘴角突然咧开一个诡异的笑。
屏幕里的画面突然晃动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接着，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不是孩童的嗓音，倒像是个苍老的男人在模仿孩子说话：“又来送水了吗？丁叔叔说，喝完水，就能出去了……”
摄像头突然被捂住，屏幕一片漆黑。
***吴邪猛地抽出伸缩杆，摄像头已经被摔碎了。他刚想说话，就听到通道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谁让你们来这儿的？”丁主管的声音像淬了冰，从货架后面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穿黑制服的壮汉。
“小宇还在里面。”吴邪挡在洞口前，“你把他关了十年，到底想干什么？”
丁主管冷笑一声，三角眼里闪着狠光：“关？我是在养他！那孩子的血能让‘它’活下来，等‘它’醒了，十一仓就能掌控听雷的秘密，到时候别说你三叔，就算是阎王老子，也得看我们脸色！”
“‘它’是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丁主管挥了挥手，“把他们带下去，跟之前那六个一样处理。”
壮汉刚要上前，就听到洞口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石头。丁主管的脸色突然变了，往后退了两步：“怎么回事？还没到时间……”
洞口里伸出一只手，苍白得没有血色，指甲又尖又长。接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爬了出来，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他不是走出来的，而是像蜘蛛一样四肢着地，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丁叔叔，”他歪着头，眼睛里没有瞳孔，全是眼白，“‘它’说，渴了。”
丁主管突然惨叫一声，转身就跑。可那孩子速度快得惊人，瞬间扑到他背上，尖利的指甲插进他的脖子。壮汉们吓得瘫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吴邪和白昊天退到货架后面，看着眼前恐怖的一幕。那个叫小宇的男孩吸干了丁主管的血，身体竟然开始膨胀，皮肤裂开，露出里面青黑色的肌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体里钻出来。
“那才是‘它’。”白昊天捂住嘴，强忍着没吐出来，“子仓里养的，根本不是孩子……”
吴邪突然想起三叔视频里的雷声，想起魂瓶上的铭文。以魂聚水，以水引雷——小宇的血是魂，滴下的水是引，而那个从他身体里钻出来的东西，就是雷的化身。
“快走！”吴邪拉起白昊天，“这里要塌了！”
通道里的震动越来越厉害，石壁开始往下掉灰。那个青黑色的怪物发出刺耳的嘶吼，声音里夹杂着孩童的哭腔和苍老的狂笑。吴邪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怪物的手里握着个东西，正是魂瓶缺失的那块陶片。
原来缺口是被它敲掉的。
***跑出负十层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十一仓都在摇晃。白昊天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眼泪止不住地流。“小宇他……”
“那不是小宇了。”吴邪蹲下来，递给她块手帕，“十年前他就已经死了，被‘它’取代了。”他想起录音里周倩的哭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应该是赵雷报的警。年轻的维修工站在走廊尽头，看到他们，突然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我哥的仇，报了。”
吴邪没说话，只是看着负十层的方向。那里的爆炸声已经停了，只剩下隐约的坍塌声。他知道，魂瓶的秘密解开了，子仓的罪恶被掩埋了，但三叔的踪迹依旧是个谜。
手机突然震动，是王俊义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张照片：三叔站在一艘船的甲板上，背景是翻涌的黑色海水，天空中乌云密布，像是有雷要落下。
“下一站，雷城。”
吴邪握紧手机，指尖泛白。他回头看向白昊天，小姑娘正用袖子擦眼泪，看到他的目光，突然挺直了腰板：“我跟你去。”
“很危险。”
“十一仓都闯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白昊天笑了笑，眼里闪着光，“再说，你需要人帮忙拼碎片，我的手艺可比你好多了。”
吴邪看着她手里那枚魂瓶缺角，突然觉得，这趟浑水，好像没那么难蹚了。至少身边有个人，能陪他一起，把那些破碎的真相，一点点拼起来。
负十层的烟尘顺着通风口飘上来，混着外面的雨丝落下。吴邪想起小宇最后那句话，“喝完水，就能出去了”，突然明白过来——困住那孩子的从来不是子仓，是大人的贪婪和执念。
而他困住自己的，是对三叔的执念。
“走了。”吴邪把胸牌摘下来，随手扔在地上。L7也好，L1也罢，十一仓的规矩，从今天起，他不想再守了。
白昊天跟上他的脚步，两人的影子在走廊的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像两条朝着光亮处延伸的线，最终会在某个地方交汇。
雷城在等着他们，三叔在等着他们，那些藏在雷声里的秘密，也在等着他们。
只是吴邪不知道，那艘驶向雷城的船上，除了三叔，还有一个戴着黑眼镜的男人，正把玩着一枚铜钱，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而他的手机里，存着一条没发送的短信，收件人是吴邪，内容只有三个字：
“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