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离了瓦罐寺,一路往东,这日天色将晚,见前方有个村落,村口挂着“桃花庄”的木牌,便想投宿。村口一户人家院墙高阔,门前挂着红灯笼,却不见半点喜气,反倒透着几分愁云。
“有人吗?”鲁智深上前拍门。
开门的是个白发老者,见是个和尚,愣了愣:“大师傅是……”
“俺是游方僧人,想借宿一晚,有斋饭赏碗便好。”鲁智深拱手道。
老者叹了口气,侧身让他进来:“进来吧。只是家里正闹心,怕是怠慢了大师傅。”
进了院,鲁智深才见屋里屋外堆着些嫁妆,却无半个喜娘,只有几个庄客垂头丧气地坐着。他忍不住问:“老丈,这是要办喜事?怎么不见人欢喜?”
老者眼圈一红,抹了把泪:“喜从何来?是桃花山的大王,要强娶小女。那大王绰号‘小霸王’周通,说今晚就来迎亲,俺若不从,就要烧了庄子!”
“岂有此理!”鲁智深拍着桌子站起来,“一个山贼也敢强抢民女?老丈别怕,今晚俺替你打发他!”
老者吓了一跳:“大师傅莫要冲动,那周通有百十号人,手里都有刀枪……”
“百十号人算什么?”鲁智深咧嘴一笑,“老丈,你且把小女藏起来,俺扮成她,在洞房里等那周通!”
老者虽半信半疑,却也无计可施,只得依言让女儿躲进柴房,又取来女儿的衣裳。鲁智深穿上女装,虽身形魁梧,倒也能糊弄一时。他揣着戒刀,坐在洞房床沿,等着周通上门。
约莫三更,院外传来喧哗,周通带着十几个喽啰,醉醺醺地闯进来:“小娘子,新郎官来了!”他一脚踹开洞房门,见“新娘”坐在床沿,背对着他,哈哈大笑,“小娘子害羞了?来,让哥哥瞧瞧!”
他伸手去掀盖头,却被一只大手抓住手腕。鲁智深猛地转过身,扯掉头上的珠钗,怒目圆睁:“你这撮鸟,看看俺是谁!”
周通吓得酒意全无,尖叫一声:“妖怪!”转身就跑。
“哪里跑!”鲁智深追上,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抡起拳头就打。周通被打得鼻青脸肿,门牙都掉了两颗,连连求饶:“好汉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喽啰们想上前,被鲁智深一脚一个踹倒在地,哭爹喊娘。
“滚!”鲁智深一脚把周通踹出门,“再敢来桃花庄,定取你狗命!”
周通连滚带爬地跑了。老者和庄客们这才敢出来,对着鲁智深连连磕头:“多谢大师傅救命之恩!”
鲁智深摆摆手:“小事一桩。只是那周通吃了亏,明日定会带人来报复,俺在这儿等着便是。”
次日一早,果然有喽啰来报:“桃花山二头领李忠,带着大队人马来了!”
老者吓得面无人色,鲁智深却提了禅杖,站在村口冷笑:“来得好!”
只见尘土飞扬,百十个喽啰簇拥着一个汉子赶来,那汉子身材瘦小,提着杆枪,正是打虎将李忠。周通跟在后面,捂着肿脸,指着鲁智深骂:“李大哥,就是这贼和尚打我!”
李忠正要下令动手,却见鲁智深提着禅杖走过来,愣了愣:“这位师父是……”
“李忠!你不认得俺了?”鲁智深大笑。
李忠定睛一看,忽然叫道:“原来是鲁提辖!”他连忙喝止喽啰,上前见礼,“提辖怎么在这儿?”
原来李忠后来投了桃花山,与周通结为兄弟。两人一番解释,周通才知眼前和尚竟是当年渭州城里的鲁提辖,吓得连忙赔罪。
“罢了。”鲁智深道,“周通,你既认了错,就该把强娶民女的事作罢,再送些银两给刘老丈,赔礼道歉。”
周通连连应诺,李忠也道:“提辖说的是。提辖若不嫌弃,不如上桃花山小住几日?”
鲁智深本想拒绝,却被李忠苦苦相劝,只得应允。到了桃花山,李忠和周通摆酒款待,席间李忠道:“提辖若肯留下,俺们愿让你做大头领。”
鲁智深摇头:“俺要去东京大相国寺,怕是留不住。”
住了几日,鲁智深见李忠、周通虽豪爽,却总爱下山打劫客商,心中不喜。这日他要告辞,李忠道:“提辖且等,俺们今日下山打劫,得来银两分你一半,作盘缠。”
鲁智深怒道:“俺岂能要这肮脏钱!”他当晚便收拾行李,从后山悄悄下山,往东京而去。
沧州牢城营,林冲已在天王堂住了月余。这日闲得无事,便往营外走,见街角有个小酒店,幌子上写着“李小二酒店”,便走了进去。
店主李小二见了林冲,连忙迎上来:“林教头!您来了!快里面坐!”他手脚麻利地倒上酒,又切了盘牛肉,“教头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原来李小二曾在东京开店,被泼皮欺负,是林冲出手救了他,还赠了银两让他来沧州谋生。因此李小二对林冲感激不尽,时常请他喝酒。
“小二,近来生意如何?”林冲呷了口酒。
“托福,还过得去。”李小二压低声音,“教头,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前日来了两个东京口音的官人,在店里喝酒,还请了牢城营的差拨过去。俺听见他们提到‘高衙内’,还说什么‘要结果一个人’,‘在草料场动手’……”李小二搓着手,“教头,您可得当心些。”
林冲心里咯噔一下——定是陆谦来了!他强作镇定:“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
回到天王堂,林冲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出柴进送的尖刀,在灯下磨了又磨。他知道,高俅定是要斩草除根。
过了六七日,果然风平浪静,林冲却不敢松懈,每日里加倍提防。这日管营忽然来传令:“林冲,你去看守草料场,那里缺个管事的,活儿清闲,你且去吧。”
林冲心中起疑,却只能领命。他收拾好行李,往草料场去。草料场离城十里,一片荒僻,只有几间草屋和堆积如山的草料。
交接的老军见了他,叹道:“教头,这地方偏僻,天冷得紧,您若闷得慌,可去南边半里地的山神庙旁边,有个小酒店,能烫壶酒喝。”他递给林冲一个酒葫芦,“这是俺的,您拿去用。”
林冲谢了老军,独自守着草料场。时已深冬,寒风呼啸,傍晚竟下起雪来,越下越大,很快就积了半尺厚。
林冲巡视完草料堆,回到草屋,见门缝漏风,便想往火盆里添些炭,却发现炭快没了。他想起老军的话,便锁了门,提着酒葫芦往山神庙方向去。
那小酒店果然开着,林冲烫了壶酒,就着牛肉喝起来。窗外雪越下越大,他望着漫天风雪,想起在东京的日子,想起林娘子,心中一阵酸楚。
回到草料场,却见草屋被雪压塌了一角,没法住了。林冲无奈,只得扛着被褥,往山神庙去——那里虽破旧,却能遮风挡雪。
进了山神庙,他把被褥铺在神案上,又生起一堆火,暖和了些。正想睡,忽听外面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林冲握紧尖刀,躲在门后往外看,只见草料场方向火光冲天!他心中一紧,正要出去,却见几个黑影往山神庙走来,正是陆谦、富安和牢城营的差拨!
“那贼配军定被烧死了,咱们去山神庙躲躲雪。”富安道。
三人推开门,见林冲坐在神案前,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你……你没死?”
林冲冷笑一声:“我若死了,谁来取你们狗命!”
他拔出尖刀,冲了上去。陆谦三人慌了手脚,富安被林冲一刀刺中咽喉,差拨想跑,被林冲一脚踹倒,也结果了性命。
陆谦跪地求饶:“林兄,看在往日情分上,饶我一命!”
“情分?”林冲眼中喷着怒火,“你害我家破人亡,还有脸提情分!”他手起刀落,结果了陆谦。
杀了三人,林冲看着满地鲜血,忽然觉得一阵茫然。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雪还在下,草料场的火光映红了夜空。林冲走出山神庙,望着茫茫雪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沧州,找个安身之处。
他想起鲁智深,不知那和尚此刻在何处。又想起林娘子,泪水忍不住滑落——不知她是否安好?
正恍惚间,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林兄!”
林冲回头一看,只见鲁智深扛着禅杖,冒着风雪跑来:“俺就知道你会出事,特地赶来!”
“贤弟!”林冲又惊又喜。
“别多说了,快跟俺走!”鲁智深拉起林冲,“此地不宜久留,俺带你去个好去处!”
两人踏着积雪,往梁山方向走去。风雪中,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却透着一股不屈的力量。山神庙的门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见证着一个英雄的觉醒——从此,世上再无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只有梁山好汉豹子头林冲。
而那间李小二酒店,依旧在沧州街角开着。李小二望着草料场方向的火光,默默为林冲祈祷。他知道,那位救过自己的教头,定能逢凶化吉,在这乱世中闯出一条生路来。
风雪夜,英雄路,从来都是这般崎岖,却也这般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