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村医馆的日子恢复了平静。
徐妙云孕身日渐显怀,已四个月,行动多了几分小心。
她坐在诊案前,为一位咳喘的老者开方。
前厅门帘晃动。一个中年男人搀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步履蹒跚,须发杂乱,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中透着青灰。
他眼神浑浊,呼吸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拉扯声。
“大夫……咳……咳咳……”老者刚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几乎喘不上气。
徐妙云立刻放下毛笔:“老人家,别急,先坐下。”
搀扶他的中年男人焦急道:“大夫,您快给瞧瞧!我家老父这病怪得很!看了好些地方都不见效!都说您这儿有神医……”
徐妙云示意他们坐下,温和道:“别急,慢慢说。老人家哪里不舒服?”
“咳……浑身都不舒服……”老者喘着气,“胸口闷得很,像压了块大石头……咳咳……还老打嗝,一股子说不出的臭味……吃不下,睡不着,眼见着人就垮了……”
中年男人补充道:“是啊大夫!您给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怪病?看了七八个大夫,药吃了不少,钱也花了,就是不见好!反而越来越重了!”
徐妙云点点头,开始仔细问诊。
详细询问了起病时间,过往有无类似病史,饮食二便等情况。又仔细观察老者面色、眼神、舌苔,细细诊脉。
脉象滑而带弦,细察又有沉滞之感。
舌苔厚腻发黄,靠近喉头处似乎还隐隐有点特殊的斑点。
胸中气息不畅导致的嗳气,确实带着一种……隐约的臭鸡蛋味?
徐妙云秀眉微蹙。
这种组合症状……有些熟悉,却又复杂。
不像普通的气滞血瘀,也不全似寻常脾胃失和。
她思索着。
老者见徐妙云沉吟不语,眼中焦急更甚,喘息着催促:“大夫……您……您倒是说话啊?到底是什么病?”
徐妙云如实道:“老人家,您这病征颇为复杂,需要仔细辨证。从脉象舌苔看,似有痰浊内阻,蕴久化热,兼有气机不畅……”
中年男人听到“似有”这样的字眼,又看到徐妙云眉宇间的犹疑,脸色忽然变了。
他猛地站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复杂?仔细辨证?说来说去还不是看不出来!外面都说你这儿有神医妙手!连陛下和太子的病都能治好!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就辨不清了?我看你们就是浪得虚名!”
他指着徐妙云隆起的小腹,言语尖刻:“莫不是夫人身子金贵,懒得费心思,或者根本就没那份真本事!就是招摇撞骗的吧!”
药童惊得想上前阻止:“你胡说什么!”
徐妙云脸色微微发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恶语所惊。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护住腹部,冷静道:“这位兄台,医道精深,病情百变,需耐心查究方能确诊。口出恶言,于事无补。”
“耐心查究?我们等不起了!人都快没了!”中年男人如同被点燃的炮仗,更加激动,“我爹这怪病连太医都瞧不出来!你们要真有神通,就该一眼看穿!现在说些云里雾里的话,不是骗人是什么?我看你们这医馆就是个骗钱的窝……”
“放肆!”
一声冷冽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门口炸响!
门帘被猛然掀开。马淳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面沉如水。
他显然是刚从城外回来,那目光,寒若冰霜。
室内瞬间死寂。
中年男人嚣张的气焰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势一压,脖子下意识地一缩,对上马淳冰冷刺骨的眼神,后半截污言秽语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马淳大步流星走进来,甚至没看那对父子一眼,径直走到徐妙云身边。
他高大的身躯宛如一堵坚墙,将妻子稳稳护在身后。
目光落在徐妙云略显苍白的脸上,那寒冰般的视线瞬间融化,只余下关切:“夫人没事吧?他可有冲撞到你?”
徐妙云摇摇头,握了握他的手,示意自己无恙。
马淳这才转过身,重新看向那中年男人,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我夫人诊病,严谨精微,何时轮到你这等无知狂徒指手画脚?”
“口吐污言,辱我内人,更辱我医道尊严!”
马淳上前一步,那中年男人被气势所迫,竟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你这等人,纵有金山相求,我夫妇亦不屑施救半分!”
他抬手指向门口,话语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
“不想看?可以!金陵城医馆不只我小青村一处!”
“滚!”
那一个字,带着雷霆般的震怒与医者的凛然尊严。
整个诊厅落针可闻。
连老者的咳嗽声都因惊惧而短暂止歇。
那中年男人被彻底镇住了。
脸上愤怒涨红的血色刷地褪去,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来之前得到的“指示”是尽可能胡搅蛮缠,逼迫医馆出手或者制造混乱,可从未想过会直接面对马淳如此雷霆万钧的怒火和毫不留情的驱逐!
那老者也慌了神,勉强喘着粗气,哀求出声:“神……神医息怒……咳咳……犬子不懂事……求您……求您大人大量,发发慈悲……救救老头子……咳咳咳……”
他说着,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几乎瘫软在椅子上,脸色更显青灰,眼神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换做从前,面对一个病入膏肓、苦苦哀求的老人,马淳或许还会有一丝医者的本能动摇。
但经过上一轮吕氏安排的“怪症病人”,经过傅忠诏狱的生死营救,马淳的心境已大不同。
他看向老者那复杂而怪异的病容,结合方才进来时捕捉到的信息与气息,心中对于其病症根源已浮现出一个危险的猜测。
然而此刻,马淳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厌恶。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对父子。
“辱我妻子在前,讹诈医馆在后。”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父子所图为何?”
“《史记》所载,扁鹊有六不治。”
他声音清朗,如同宣读法典。
“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
“轻身重财,二不治也!”
“形羸不能服药,三不治也!”
“信巫不信医,四不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