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村民老张头满脸困惑。“那……咋治?”
“是啊!总得知道怕啥吧?”顺子娘急切追问,“总不能……一辈子躲着吧?”
马淳站起身,走到诊桌侧面放着的一个小木箱。
他打开木箱,里面是一些晒干的葫芦、小小的草编蜻蜓、光滑的鹅卵石、几块染色的碎布头,都是些哄孩子的小物件,唯独没有金属制品。
他取出一块光滑圆润的青黑鹅卵石,石温润如玉,在掌心摩挲片刻,然后走向顺子。
依旧蹲下身,掌心托着那块石头,稳稳地递到顺子低垂的视线之前。
“看这个。”他声音稳如磐石。
顺子的目光从地面一点点抬起,落在石头上。
石头无棱无角,温润安静,与那冰冷带孔、曾与死亡相连的铜板截然不同。
孩子的眼睛死死盯着它,身体绷紧,但没有颤抖,只是极度警惕。
“看见了吗?一块石头。摸过吗?”
孩子几不可察地摇头。
“想摸摸看吗?”马淳的声音很慢。“试试?”
石头静静地躺在宽厚的掌心,没有任何攻击性。
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母亲捂住了嘴,父亲眼睛瞪得溜圆。
门口村民伸长了脖子,顺子的手指在袖口微微动了一下,像受惊的小虫子,又缩了回去。
马淳不动,只托着石头。
“它凉吗?”
孩子没反应。
“硬吗?”
依旧沉默。
“它……有孔吗?”马淳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个问题似乎刺中了某个点,顺子的眼睛猛地抬了一下,飞快地瞥了石头一眼,又垂了下去,轻轻摇头,“没……孔……”
“它像铜子儿吗?”马淳追问。
“……不像……”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怕它吗?”
孩子沉默了很久很久,仿佛在和自己内心巨大的恐惧搏斗。
终于,一个微弱的、带点不确定的声音响起,“不……怕……”
马淳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将托着石头的手,向前再递了半分。
更近。
离孩子缩在袖口的手近在咫尺。
“那……”马淳的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耐心,“敢把石头拿过去吗?放在你自己的手里。就一会儿。”
整个医馆,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盯着那只手,那只袖口里的手。
时间一点点流过,孩子的呼吸有些急促,额角渗出汗珠。
马淳的手很稳,石头在他掌心纹丝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十次心跳,也许是更短更长。
只见那双缠裹得只剩指尖的手,极其极其缓慢地,从衣袖里挪了出来。
颤抖着,一点一点,伸向那块安静躺着的石头。
冰凉的指尖触到了同样冰凉的石头表面。
他像被针刺了一下,猛地一缩,又停住。
马淳的目光平静依旧,顺子咬住苍白的下唇,猛地伸手抓住了那块鹅卵石!紧紧攥在手心!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身体仍在轻微颤抖,但预想中的恐怖景象没有到来,只有石头坚硬的棱角和手心汗水的黏腻。
“拿住了?”马淳问。
“……嗯……”
“睁开眼。看看它。在你手里。”
顺子一点一点睁开眼。
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
缝隙里露出石头的青色,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掌,石头安静地躺在掌心。
没有孔,没有刺耳的碰撞声,没有扭曲的死亡面孔,它只是一块光滑的石头。
顺子茫然地看着它,又看看马淳,再看看父母,最后又死死盯着石头。
眼眶慢慢地红了。
一滴滴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
“瞧!石头!”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它……它没变红……没变成……血……眼睛……”
“也没响……”
“它……它好好的……”
孩子放声大哭起来。
不是恐惧的尖叫,是长久压抑的惊恐、委屈、困惑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再是那种要窒息而亡的抽动。
门口围观的村民,看着那孩子攥着石头哭得涕泗横流的样子,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的震惊和茫然渐渐被一种恍然取代。
“敢情……不是那物件邪性……”
“是吓出来的病根?”
“心里的病?”
“对对对!马大夫说了!在心!不在物!”
“吓着了……”
“可不咋的!那么大娃娃看见人死在跟前,能不害怕?”
“又听了那么多神神鬼鬼……”
“难怪啊……”
“心伤了……”
顺子爹娘听着孩子的哭声,看着他那攥着石头的手,脸上又是心酸又是巨大的惊喜。
“顺子……顺子能拿东西了!”顺子娘想上前抱孩子。
马淳抬手制止,“让他哭。让他拿着。”
他对夫妇二人道。“此病非一日之寒。亦非一日之功可除。惊恐盘踞心底,如同顽石垒巢。需以韧力,细水长流,层层撼动。”
他开出一纸方子。“方以安神定志汤为主。熟地、远志、茯神、龙骨、牡蛎……滋养心神,稳固心志。”
他看向顺子爹娘,语气郑重,“药石为辅,心思为本。今日他敢抓这块石头,明日,便放一块打磨光滑的黄铜片于桌面远角。”
“无须触碰,只让他远远看着,不惧时,再近一尺,再近一尺。日磨一寸,待可坦然视之,再试以指尖轻触。日进一毫,日省微功。”
他最后指向门口那块悬着的木牌。
上面是“医病、医人、医心”六个朴拙的大字。
“所谓恐物症,惧非物也,惧心伤之下,所见皆化梦魇。”
“医此症……”马淳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医馆里,传入门扉外所有竖着耳朵聆听的村民心中。
“首要,破其心中魔障,再令其重获识物辨物之安然。”
“此……方为‘医心’。”
话音落下,门口人群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阵阵由衷的感叹。
“原来是这样!”
“明白了!明白了啊!”
“是心病!”
“马大夫……真神了!”
人群议论着,看向医馆内那挺拔身影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叹服。
那攥着石头哭泣的孩童,那泪眼婆娑、激动不已的父母,那平静讲述医理的大夫,都映在所有人眼中。
顺子爹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谢马大夫救命之恩!”
“谢您给俺家指了条明路啊!”顺子娘也跟着跪下,泣不成声。
马淳上前将二人扶起,“不必如此。”
他看向渐渐止住哭泣,攥着石头抽噎的顺子,“带他回去,按我说的做,静心调养,会好的。”
徐妙云一直在药柜后静静看着。
此刻她端着一盏安神的热茶走来,轻轻放在顺子父母手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孩子受了惊扰,父母心力交瘁,都不容易,这盏宁心茶,润润喉,回去的路,长着呢。”
她温婉大气的言语,如春风化雨,抚平了夫妇心头的焦灼与悲苦。
顺子爹娘千恩万谢,交了诊费,带着依旧紧握石头、情绪平复许多的顺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医馆。
【叮!救治恐物症患者一名,获得10积分!】
村民们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的还在摇头感叹“怪病”。
有的则是低声议论着“心病还得心药医”。
有的则把敬畏的目光投向医馆里的年轻院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