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助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注意到了那张纸：“哦，这个是新来的一个自闭症孩子刚画的，听老师说，他对一只奶牛猫的图片反应特别强烈，就尝试让他画，结果就盯着黑白颜色涂。”
“专注度高吗？”吴诗问道，眼睛依旧停留在那张纸上。
“据说非常高，”李助理翻看着记录的社工笔记，“他对那幅猫图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情绪连接，虽然他不会说话……但那种强烈程度，是老师们第一次在他身上观察到。”
吴诗沉默地凝视着那粗糙的黑白色块。那执拗而简单的色彩分割，像一根冰冷的弦被无意拨动，在她心底引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回响——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一个被禁锢的、以独特方式感知世界的灵魂，第一次向外界释放的信号？
也许，这个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又对如此强烈反差有着执念的小男孩，他的世界里，是否蕴藏着某种未被发掘的、同样强大的节奏和结构本能？
理性的天平在吴诗心中微微倾斜。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如同钢琴最低音区一个沉下去的音符，在她严谨的艺术追求深处，悄然萌生。
月光像融化的银箔，从四人间寝室的窗棂流淌进来，晕染在温言紧闭的眼睑上。
住进宿舍的第一个夜晚，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陌生孩子的微弱气息，温言缩在靠门那张小床的最里侧，薄被蒙住了头，只剩几缕黑发露在外面，整个人紧绷得像块固执的石头。
一丝难以察觉的缝隙在无声中开启，窗户不知何时透进一线更深的黑，随即一团柔软的影子轻盈地滑入，悄无声息，是白天温言在学校外遇到的奶牛猫。
它琉璃般的眼瞳在黑暗中像两盏微弱却精准的灯火，扫过另外三张酣睡呼吸均匀的小床，最后稳稳落在那团隆起的被子上。
它轻轻跃上，几乎没有重量，被子里僵硬的小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
猫儿细小的胸腔里发出无声地叹息，她伸出带着倒刺却刻意收敛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下被角边缘露出的、那片小小的冰冷皮肤。
那细碎的麻痒穿透了层层包裹的壳，被子里的紧绷，极其缓慢地，松了一点点。
琉璃熟练地在枕头凹陷处找到温暖的小窝，将自己蜷成一个黑白分明的圆，紧贴着男孩的后脑勺，小小的呼噜声开启了，像一台微型的、节奏恒定的震动器，嗡嗡嗡地低响着。
黑暗中，被子里那只一直蜷成拳头的小手，迟疑地，又极其缓慢地，摸索着伸出来一点，指尖在枕边的温热毛团边缘停顿片刻，最终没有落下，却在身体一寸寸的放松中，不知不觉依向了那个给予他温暖的小小源头。
最初的几天，只要集体课开始不久，温言的位置总会悄无声息地空掉，他会跑出去，固执地蜷缩在操场最僻静的角落，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铁丝网栅栏，像要把自己镶嵌进去。
但每一次，无论他躲在哪里，那熟悉的黑白身影总会如期而至。
琉璃会用头颅固执地抵开他紧握的拳头，温热的脑门反复蹭着他冰凉的手心，直至那紧攥的指节被一点点蹭开、抚平，她的坚持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阳光斜穿过特教班的大窗，窗外老槐树枝丫横斜，成了自然的画框。
温言的抗拒因为琉璃的陪伴开始松动，他渐渐接受了这个环境，不再尝试逃离那个位置，尽管窗外的“画框”依旧是他凝视的焦点。
当老师的卡片换成“猫”的图样时，温言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视线短暂地离开了真实的窗外画框，落在那张彩色卡片的一点上。
老师在讲台上继续温和地讲解着识别基础色彩的卡片，声音温和耐心。
温言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一条细小的裂缝。
集体课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反而窗外枝头那只懒洋洋趴着、尾巴尖轻轻摇晃的黑白奶牛猫，轮廓清晰得烙在他视网膜上。琉璃也正眯着眼看他，琉璃般的瞳仁在叶影间闪动。
日子在按部就班中流淌，温言终于熟悉了这条从宿舍到食堂再到教室的小小闭环。
空气、阳光、脚步声，似乎都带上了一种模糊而稳定的刻度，像他偶尔能感受到的，猫咪呼噜声的频率。
这份悄然滋长的稳定感，带来了一种几乎从未有过的念头——给予。
午餐时间，餐盘里静静躺着几片切成薄片的火腿肠，温言的目光偷偷溜过周围安静吃饭的孩子和偶尔走动的保育员，他悄悄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温热的、略略湿润的触感留在指尖。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
温言没有吃它，而是在下课后走向猫儿常待的那棵槐树，那片火腿肠被他紧紧攥在微汗的手心里，仿佛握着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树下，琉璃果然又在老地方眯缝着眼打盹，金色的阳光穿过叶隙，在她黑白分明的毛发上跳跃。
温言蹲下身，伸出手，摊开掌心，那片被捏得有点变形的火腿肠露了出来，散发出微弱的咸香气。
琉璃抬头，琉璃眸子清澈地映着男孩眼底一丝藏得很深的期待。
自闭症她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某个小世界她是医学生，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只不过这种心理疾病她也只知一些浅显的书面知识，但这种行动上的交流对于自闭症患者而言绝对是走出舒适区的举动。
琉璃非常开心，能够成为温言心中特别的存在，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就在琉璃用鼻子蹭了蹭那片火腿，准备叼走它时，一个温和却清晰的声音在几步外响起：“温言？”
生活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不远处，脸上带着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好奇。
温言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板，小小的肩膀绷紧，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伸出手臂，整个身体往前扑，像一堵小小的壁垒，横亘在了老师和他的猫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