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在恒温杯壁上划出第三圈水雾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茶水的温度始终停留在62c——不是他惯用的58c,也不是实验室自动温控系统的标准60c。杯底的电子屏跳动着“62.00”,小数点后两位像凝固的琥珀,连实验室中央空调换气时的微震都没能让它晃动分毫。
他抬眼看向操作台,玻璃培养皿里的共生体样本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变色。本该呈现深海蓝的菌丝状结构边缘,泛着极淡的银白,像被月光浸过的蛛丝。这是第73次观测记录里从未出现的现象,但更诡异的是操作台的时间显示:14:37。
五分钟前,它也是14:37。
“沈博士,第七区的样本送检单。”方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沈溯正把温度计插进茶杯。水银柱卡在37c,像被无形的手捏住,无论怎么甩动都纹丝不动。
方武的白大褂下摆沾着草屑,这很反常。生物安全实验室的消毒程序能剥离纳米级的污染物,除非他刚从室外进来——但方武的权限卡显示,他今早八点就进入了封闭试验区,整整六个小时没有离开记录。
“你的鞋。”沈溯的目光落在对方的防化靴上。靴底的防滑纹路里嵌着几粒红褐色沙砾,在纯白的地面上格外刺眼。这种沙砾他太熟悉了,是老家后院那棵百年银杏树下特有的土壤成分,三年前实验室扩建时,那片土地连同银杏树一起被混凝土永久覆盖。
方武低头看了眼靴子,嘴角勾起的弧度比平时慢了半拍:“可能是清洁机器人没清理干净。”他把送检单放在操作台边缘,纸张摩擦玻璃的声音突然变调,像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
沈溯注意到他捏着纸张的拇指侧面有块新的疤痕,月牙形,和自己左手虎口的旧伤一模一样。那是十年前第一次接触共生体样本时被培养皿碎片划伤的,方武当时明明在隔壁房间整理数据,怎么会有同样的疤痕?
“第七区的样本有异常?”沈溯刻意把话题拉回工作,指尖却悄悄按下了操作台下方的紧急记录键。
方武的瞳孔在回答时收缩了0.5秒——这个微表情沈溯在300次心理评估训练里见过,属于典型的应激反应。“没有异常,只是……”他突然顿住,视线越过沈溯的肩膀,落在墙上的电子日历上。
沈溯跟着转头时,日历正从“2075.06.17”跳成“2075.06.16”。红色的数字像退潮的海水般褪去,露出前一天的日期,连带着旁边的星期几都从“周三”变回了“周二”。
“你看,”方武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时间在兜圈子。”
沈溯猛地回头,却发现方武不见了。操作台边缘的送检单还在,但纸张背面渗出暗红色的水渍,晕成他左手虎口疤痕的形状。茶杯里的水已经凉透,杯壁的水雾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桌面上拼出一串坐标:北纬31°14',东经121°29'——那是被拆除的老家后院,银杏树原来的位置。
消毒间的金属门关上时,方武还能闻到袖口残留的铁锈味。不是实验室的消毒水味,也不是共生体样本的腥甜,是老家铁门生锈的味道,混合着梅雨季节特有的潮湿。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领口,镜中人的喉结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这是今天第三次出现这种情况——身体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按程序执行消毒流程,另一半却在记忆里反复咀嚼某个画面:沈溯十年前倒在血泊里的左手,虎口的伤口正汩汩流出银白色的血。
不对,血应该是红色的。方武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在手上时,他盯着手腕内侧的血管看了很久。静脉里流动的液体似乎比平时更亮,透过皮肤能看到细碎的光点,像揉碎的星子。
“方助理,沈博士让你去一趟主实验室。”对讲机里传来林夏的声音,带着电流特有的滋滋声。方武按下回应键,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变了调,像被变速齿轮扭曲过:“告诉他,我在处理样本污染。”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他自己都愣住了。第七区的样本明明一切正常,污染报告是哪里来的?
消毒间的镜子突然起了雾,不是水汽,是灰白色的烟雾,像共生体培养皿里挥发的菌丝。雾气中慢慢浮现出一行字,是用指甲刻在镜面上的:“别相信沈溯”。
方武的指尖触到镜面时,那行字突然消失了,只留下冰冷的触感。他转身去拿消毒喷雾,却在器械柜的玻璃门上看到了更诡异的画面——自己的倒影正对着他笑,嘴角咧开的弧度远超人类面部肌肉的活动极限。
这时,口袋里的个人终端震动起来,是条加密信息。发件人显示为“沈溯”,内容却只有一串乱码:“####62c####”。
方武的心脏猛地一缩。62c,是沈溯刚进实验室时反复调试的茶水温度。但他明明记得,沈溯从三年前开始就只喝58c的茶,因为某次共生体暴露事件后,他的食道黏膜对温度变化变得异常敏感。
是谁在用沈溯的名义发信息?或者说,现在的沈溯,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沈溯?
林夏在第七区的培养舱前站了整整十七分钟,观测屏上的波形图始终是条直线。
这不可能。编号734的共生体样本昨天还在疯狂增殖,菌丝突破培养舱壁的警报响了三次,现在却像突然死去,连最基础的生物电信号都消失了。但舱内的营养剂消耗速度显示,它还在活动,只是以一种监测设备无法捕捉的方式。
“林医生,方助理刚才来过。”实习生小张抱着记录本进来时,林夏正用紫外线笔照射舱体。笔端的紫光扫过舱壁,留下淡绿色的痕迹——这是共生体代谢物的特征反应,但痕迹组成的图案让她后背发寒:那是个完整的掌印,五指张开的角度和方武的掌纹完全吻合。
“他来做什么?”林夏的声音有些发紧。方武的权限只能接触到三区以下的样本,第七区属于高危隔离区,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小张翻动记录本的手指顿了顿:“他说沈博士让他取走编号734的备份样本。但我查了权限记录,没有审批单。”她突然压低声音,“林医生,你觉不觉得方助理今天很奇怪?他刚才问我,十年前那场火灾里,是你还是沈博士先发现的共生体泄漏。”
林夏的呼吸漏了一拍。十年前的火灾根本没有共生体泄漏,那是官方对外公布的说法,真实情况是首批共生体样本在高温下发生了变异,而当时唯一在场的人是沈溯——方武明明知道这些,他是那场事故的救援队员之一。
“他还说……”小张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红色的警示灯在天花板上滚动,广播里传来系统的机械音:“第七区样本异常移动,重复,样本异常移动。”
林夏扑到观测屏前,屏幕上的直线突然剧烈波动,形成锯齿状的峰谷,像某种求救信号。而培养舱的玻璃壁上,那个绿色的掌印正在缓慢移动,指尖朝着舱门的方向,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从内部推门。
小张的尖叫声突然卡住,林夏转头时,看到实习生正盯着自己的手腕。她的静脉里,同样有细碎的光点在流动,像被共生体感染的初期症状。但更可怕的是小张的眼睛——她的瞳孔里倒映着林夏的脸,而那张脸的嘴角,正咧开和方武倒影一样诡异的弧度。
沈溯在方武的储物柜里找到了那只生锈的铁盒。
盒盖的锁扣早就烂了,里面铺着泛黄的纱布,包裹着半片培养皿碎片。边缘的裂痕和他十年前划伤手的那片完全吻合,但碎片上残留的血迹是银白色的,在应急灯的绿光下泛着荧光。
个人终端在这时震动,新信息来自方武:“去老地方,带734样本。”
老地方。沈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词像根针,刺破了记忆里某个模糊的角落。他好像去过那里,又好像没有——就像他明明记得自己的存在锚点是“2065年3月12日,首次成功培养共生体”,但昨晚做梦时,他却在一片红沙地里反复念叨着一个陌生的名字:“阿武”。
实验室的走廊突然变得很长,每个安全出口的绿光都在忽明忽暗。沈溯数到第七盏灯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节奏和他的心跳完全同步。他猛地回头,方武就站在三米外,白大褂上的草屑变成了暗红的沙砾,和老家银杏树下的土壤一模一样。
“你终于要去了。”方武的声音像是从两个方向传来,一个在身前,一个在身后。
沈溯举起铁盒:“这是什么?”
方武的目光落在碎片上,瞳孔里的银白光点突然密集起来:“你的血。十年前,你倒在红沙地里,流的就是这种血。”
红沙地?沈溯的头开始剧痛,无数陌生的画面涌进来:燃烧的实验室,银白色的火焰,还有只沾满沙砾的手,正把半片培养皿塞进他手里。那只手的虎口,有块月牙形的疤痕。
“不对,”沈溯按住突突作响的太阳穴,“十年前我在实验室,你在救援现场,我们根本没见过红沙地。”
方武突然笑了,这次的笑声很真实,带着铁锈摩擦般的质感:“你当然在实验室。但我不是方武,至少不全是。”他抬手扯开领口,锁骨下方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色,浮现出和培养皿里共生体一样的银白纹路,“共生体的记忆会重叠,就像潮水漫过不同的沙滩。你的锚点在漂移,沈溯,我的早就碎了。”
走廊尽头的安全门突然自动打开,门外不是实验室的缓冲区,而是片无边无际的红沙地。夕阳把沙子染成血红色,远处有棵孤零零的银杏树,树干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阿武”。
沈溯的指尖突然传来刺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虎口的旧伤不知何时裂开了,正渗出银白色的血。血珠滴落在铁盒里的碎片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碎片上的血迹开始流动,慢慢汇成一句话:“存在锚点:2065年3月12日,与方武共享共生体样本”。
这不是他的记忆。沈溯猛地抬头,却发现方武不见了。红沙地的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带着熟悉的铁锈味。远处的银杏树影下,站着个模糊的身影,正朝着他举起什么东西——那是半片培养皿,边缘的裂痕和他手里的碎片完美契合。
个人终端在这时疯狂震动,林夏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沈溯按下接听键,却听见三个声音同时从听筒里传来:
林夏的尖叫:“样本在复制!它在复制我们的记忆!”
小张的呜咽:“镜子里的我在笑……”
方武的低语,轻得像叹息:“你看,时间从来没动过。我们一直困在2065年的那场火里。”
红沙地突然开始震动,银杏树的叶子哗哗作响,飘落的叶片在空中变成银白色的菌丝。沈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银白色的血迹正顺着掌纹流动,慢慢勾勒出另一个人的轮廓——方武的脸,嘴角带着他在消毒间镜子里见过的,那抹不属于人类的微笑。
远处的身影举起了培养皿碎片,沈溯下意识地举起自己手里的半片。当两个碎片即将拼合的瞬间,他终于想起了那个被遗忘的细节:十年前的火灾现场,那个把他从浓烟里拖出来的救援队员,左手虎口有块月牙形的疤痕。
而那个人,在把他推出安全门后,永远留在了火场里。
掌心的碎片突然发烫,像被投入了62c的茶水。沈溯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红沙地里突然冒出来的无数只手,每只手的虎口都有月牙形的疤痕,每只手都在朝着他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伸出。
操作台的时间显示,依然是14:37。
沈溯的睫毛上凝结着红沙地的细沙时,操作台的电子钟突然发出蜂鸣。他猛地睁开眼,62c的茶水正从倾斜的杯口漫出来,在桌面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漫过那块银白色的培养皿碎片。
水渍流过的地方,浮现出淡红色的纹路,像某种血管系统。沈溯伸手去擦,指尖却在接触桌面的瞬间僵住——操作台的玻璃表面下,无数细小的银线正在游动,像被惊动的鱼群。
“沈博士,第七区的样本污染报告需要您签字。”方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消毒水浸泡过的干涩。沈溯回头时,正看见他把一份浅蓝色文件夹放在桌角,文件夹边缘的金属夹泛着和共生体相同的银光。
方武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个人终端,屏幕亮着,显示着和沈溯完全一致的界面:空白的通讯记录,停留在14:37的时间戳,以及一条未发送的消息草稿——“红沙地的银杏树又结果了”。
“你的终端。”沈溯的目光停在对方的口袋上,“昨晚的观测数据上传了吗?”
方武的手指在文件夹上顿了顿,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沙砾:“第七区的网络今早断了,维修部说光纤被……”他突然卡住,像是忘了要说什么,转而扯了扯领口,“您该吃药了,抗排异反应的抑制剂。”
沈溯的心脏猛地收缩。他从未服用过抗排异药物——这是方武的药。十年前那场火灾后,方武作为救援队员接触了变异共生体,必须终身依赖抑制剂才能稳定体征。这个细节像枚生锈的钉子,突然楔入记忆的裂缝。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虎口的疤痕不见了。皮肤光滑得像从未受过伤,但当他用右手去触摸时,却摸到一片凹陷,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噬过。
“我去趟药房。”沈溯站起身时,故意撞了下操作台。方武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培养皿,他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 barcode(条形码)——那是实验室给共生体样本标注的唯一标识,编号734。
药房的自动药柜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时,方武正盯着冷藏柜里的抑制剂。蓝色药瓶上的标签写着“方武,每日一次”,但瓶身的生产日期却显示为2065年3月12日——十年前,这个日期,正是首批共生体样本成功培养的日子。
冷藏柜的玻璃门上,他的倒影正在微笑。这次的笑容很正常,嘴角的弧度符合人类面部肌肉的活动范围,但倒影的左手虎口没有疤痕,反而有块月牙形的胎记,和沈溯童年照片里的印记一模一样。
“方助理,沈博士的抑制剂剂量需要调整吗?”药师的声音从窗口传来,带着电子合成的平稳。方武转身时,看到对方递来的处方单上,患者姓名处写着“沈溯(734共生体宿主)”。
“不用。”他接过药瓶时,指尖触到药师的手套,那上面有块潮湿的水渍,闻起来像红沙地的铁锈味,“他最近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比如……红沙地?”
药师的瞳孔在镜片后收缩:“上周三,他说梦见自己在红沙地种树,还说树洞里有只手在敲摩斯密码。”她突然压低声音,“方助理,您见过沈博士的体检报告吗?他的血液里,有734样本的基因序列。”
方武的喉结动了动,说不出话。冷藏柜的玻璃开始结霜,霜花组成的图案里,沈溯正举着半片培养皿,站在燃烧的实验室里。火焰是银白色的,舔舐着他的白大褂,却没有留下任何焦痕。
这时,个人终端震动起来,是沈溯发来的消息:“药房的光纤是你剪断的,对吗?”
方武抬头看向药柜顶部的监控摄像头,镜头正缓缓转动,对着冷藏柜的方向。他突然想起今早维修部的报告:光纤断裂处有明显的牙印,像是被某种生物啃噬过。
林夏在第七区的隔离舱前发现了那根银白色的头发。
头发缠绕在舱门的密码锁上,长度超过两米,末端打着个复杂的结——这是沈溯十年前教给她的水手结,用于紧急情况下固定培养皿。但更诡异的是,当她用镊子夹起头发时,它突然开始收缩,像有生命般缠上她的手腕。
“林医生,样本的活动指数恢复了!”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观测屏上的波形图正疯狂跳动,形成和人类脑电波完全一致的频率,“它在播放声音,您听!”
扬声器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接着是沈溯的声音,带着红沙地的风声:“方武,把抑制剂给我,我的共生体快失控了。”
然后是方武的回应,比平时低沉许多:“那是我的药,沈溯。你早就不是人类了,从你吞下培养皿碎片的那天起就不是。”
林夏的呼吸瞬间停滞。十年前的火灾现场,她作为医护人员第一批进入,亲眼看见沈溯把半片培养皿塞进嘴里——那是为了防止样本落入救援队手中,官方报告里从未提及的细节。
小张突然指着隔离舱的玻璃壁:“它在写字!”
银白色的菌丝正在玻璃上蠕动,组成歪歪扭扭的字迹:“2065.03.12,沈溯与734共生体融合,存在锚点替换完成”。
这时,隔离舱的温度显示突然跳到62c,和沈溯茶杯里的水温一模一样。舱内的营养剂开始沸腾,银白色的泡沫中,慢慢浮起半片培养皿碎片,边缘的裂痕正好能和沈溯储物柜里的那半片拼合。
林夏的个人终端突然弹出一条加密信息,发件人是方武,内容只有一张照片:红沙地里的银杏树,树干上刻着的“阿武”被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734”。
沈溯在药房的通风管道里找到那截断掉的光纤。断口处果然有牙印,齿痕的间距和他虎口的疤痕完全吻合。当他用指尖去触摸时,光纤突然亮起,像条发光的血管,将他的影子投射在管道壁上——那是个共生体的轮廓,头部位置长着两棵银杏树。
方武的脚步声从管道外传来,带着规律的停顿,像是在数着什么:“第一盏灯,第二盏灯……第七盏灯。”
沈溯屏住呼吸,看着管道口的阴影里,方武的白大褂下摆闪过。对方的手里拿着个铁盒,和沈溯找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盒盖的锁扣上缠着银白色的菌丝。
“你知道为什么时间总停在14:37吗?”方武的声音从管道外传来,带着回声,“因为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你正在红沙地里埋我的尸体。”
光纤的光芒突然熄灭,沈溯在黑暗中摸索着后退,后背撞在某个坚硬的物体上。他伸手去摸,摸到一片温热的皮肤,以及手腕内侧的条形码——编号734。
“我才是方武。”黑暗中响起另一个声音,和沈溯的声线完全一致,“你是734共生体复制的我的记忆,一个没有锚点的幽灵。”
通风管道突然剧烈震动,无数红沙从缝隙中漏下来,埋住沈溯的脚踝。他低头看去,自己的皮肤正在变得透明,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银白色的菌丝。
方武的脸出现在管道口,手里举着那半片培养皿:“该拼起来了,沈溯。或者我该叫你……734?”
沈溯的视线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到药房的自动药柜正在倾倒,蓝色的抑制剂药瓶摔在地上,流出银白色的液体,在地面上汇成红沙地的形状。而在那片液体中央,银杏树的影子正在摇晃,树叶间露出无数张脸,每张脸都长着和沈溯一样的眼睛。
当两片培养皿碎片接触的瞬间,操作台的电子钟终于跳动起来。14:38。
沈溯的指尖传来剧痛,他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变成银白色,虎口处重新浮现出月牙形的疤痕——这次,那是方武的疤痕。而方武的左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像被阳光晒化的冰。
“你的锚点是我,我的锚点是共生体。”方武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开始分解成银白的光点,“我们都困在彼此的记忆里,像两棵缠绕的银杏树。”
红沙地的景象再次浮现,这次沈溯看得格外清晰。银杏树的树洞里,埋着半片培养皿,碎片上的血迹是红色的——那是方武的血。而在树洞深处,无数只手正在向上攀爬,每只手的手腕上,都戴着写有“沈溯”名字的手环。
个人终端在这时爆发出刺耳的警报,林夏的声音穿透电流的杂音:“第七区的样本正在分裂!它复制出了两个沈溯!”
沈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银白色的菌丝正在组成新的字迹:“存在锚点漂移的终极形态——共生体即自我”。
远处的红沙地里,方武的身影正在消散,变成漫天飞舞的银白光点。沈溯伸出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暗红的沙砾。沙砾从指缝漏下时,他突然想起那个被遗忘的细节:十年前把他推出火场的救援队员,最后说的那句话不是“快跑”,而是“记住红沙地的温度,62c”。
操作台的茶水终于凉透了。沈溯看着杯底的电子屏,62.00变成了58.00,小数点后两位开始疯狂跳动,像在倒计时。而桌面的水渍里,无数细小的银线正在汇聚,慢慢组成方武的脸。
这次,那张脸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