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宋和安德烈两个人也算是各有图谋，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不能放弃的机会所以也算是所见略同。
程宋还有事肯定不能一直守在这里，临走前他警告安德烈“你知道在记者面前该说什么话，不要多事如果你还想拿到你的机会的话。”
那个什么亚里斯是温钰的人脉，倘若安德烈对着媒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不敢保证温钰会将这个好卖给他，那个亚里斯的信估计也是借此给安德烈传递一个信号。
像是在奔跑的驴前面钓了根胡萝卜，这不好说真实性，起码东西摆在他面前有没有本事吃到要看能力了。
但温钰在这方面比他有更好的人脉也是无可厚非的，他学的本就是医学专业，凭借他的学校和天资……这竟然让他毫不意外。
医院外没什么记者只是有些被安排的人守着，希望能拿到第一手消息。程宋没将手术的确切时间放出来便只能靠他们蹲守，一个嘈杂的环境不利于养病，程宋也没有丧心病狂到要拿他的命换取最大的关注，如果到那种时候就算有陈宪之的维护温钰怕是也不会放过他。
上次陈宪之一通电话后不知道他是怎么和查尔斯说的那家伙竟然愿意主动联系刘璟达成协议，本来按照他们的想法这种协议起码要再耗半个月左右，这也算是意外之喜，程宋不得不承陈宪之一个大人情。
因着这是查尔斯主动提出而非他们和他谈判的产物，查尔斯开出的条件很优渥，在他保证会减少对珀西家族发动战争的煽动和瑞恩之死的缄默后，他提出修改条约放开部分有身份洋人进入内地进行由朝廷监管下的通商也就不是不可接受的事。
他们达成的共识中起码在三个月之内他们是无需担心的，相应的在年前程宋会想办法让内阁同意修改条约，这和他们预计中要付出的代价来说已经是能达到最好的程度了。
“王爷，我们去哪？”司机在他上车后调整了一下座椅回头询问。
来医院看陈宪之是临时起意，本来按照行程来说程宋现在应该去郊外的工厂巡视以及去现场检查铁路修筑情况，现在按照时间来说这两项都已经差不多了。
“先去铁路那边，知秋昨日说那边图纸有些问题。”他低着头随口回了一句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的文件上。
“没问题。”司机应了一句缓慢发动汽车。
医院外的林荫路让车内光影明灭，程宋的注意力从从文件中抽出抬头准备吩咐司机打开车内灯。
他的瞳孔猛然收缩挡风玻璃前仿若失控的铁血巨兽疯狂地冲着他们的方向冲袭，眨眼的瞬间在他脑海中无限放缓，艰涩的呼吸和心底的恐惧同时出现，他的耳中有瞬间的耳鸣大脑忽然停摆的感觉让他眼前一片空白，死亡海啸几乎将他吞没。
“刹车——”
他不知道这声尖叫有没有从他口中发出，他在挡风玻璃的碎裂的那一瞬间看见对面车中神色同样惊恐的司机和后车座中已经被吓得呆滞的孩子，然后……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上挑的唇角露出笑意，漂亮的梨涡露出浅淡的弧度又被莹白如玉手拿着的西洋雕扇遮掩住，只剩一双海蓝色的眼睛露出，她抬手制止了荷官，动作优雅地拿起筹码耙将所有的筹码划到自己的区域。
“sorry绅士们，我们说好的赢家通吃。”
*
刘璟与查尔斯再一次站到了那个熟悉的港口，高大的轮船成为两人的背景板，查尔斯嫌弃地和他握完手“那么……你我有机会再见。”
“当然，希望你一切顺利。”刘璟没什么诚意随口说道。
查尔斯对他的虚伪不以为意“如果你真的希望我一切顺利就不会提出那种条件。”
“这不是正合适你吗？”刘璟冷笑一声“别搞得像你吃亏了一样。”
查尔斯只需要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甚至不算是代价，只要他缄默其口少在珀西家族的争论中煽风点火他就能拿到这份好处。
“当然璟，这是我们你情我愿的买卖。”他笑了一下哪怕对着刘璟的冷脸也不觉得什么，语调夸张地跟他告别“希望你能从我这里得到更完美的需求。”
这句话刘璟没听懂，所以他将其归结于查尔斯不太靠谱的雅言出了问题由此也并未放在心上。
他看着查尔斯上船，以为这个惹人烦的爱发疯的外使作妖也就到这里了，没想到这货上了船趴在船栏上，对他笑着挥了挥手似乎心情十分不错。
这和他穿着裁剪合体甚至有些束缚的西装来说是十分割裂的，查尔斯的面容在略有些阴沉的天气中很模糊，刘璟观察不到他脸上透露出的那种更细微的情绪，只能隐约明白他是在笑的。这种笑代表的更深一层的含义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的心本能的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笑而感到不安定，有瞬间的恐慌情绪几乎吞没他。但他还不至于因为这一秒错乱的情绪而改变什么，他只是……说不清，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控制了。
反观查尔斯在露出这个反常的举动后他的神情几乎是瞬间冷淡了下来， 詹宁斯从船体中走出专业热切的微笑冲淡了他离开那个让人不太愉快的地方上的喜悦“主人欢迎回来。”
“啊哈，谢谢你的欢迎。”查尔斯冷淡挑剔的眼神轻飘飘从他身上掠过，目光很快移向后方“若昂一世你在吗？为什么不来看看爸爸？”
这是个很羞辱人的动作他做起来就很优雅自然，他天生就是享受这些的人。詹宁斯也并未感觉到不妥他躬身跟在他身后“瓦森纳尔女士不负您所托。”
“这不是她应该做的吗？”查尔斯亲昵地抱起若昂一世“快让爸爸看看，我们公主好瘦了今天爸爸给你煮好吃的好不好？”
“我付出钱可不是做慈善。”
“当然，不过实际效果可能一般，毕竟杀死他要面对的风险远大于收益瓦森纳尔女士希望您理解。”
查尔斯摇头“随便她，那些钱能做到什么程度我有数，我能对他动手一次，自然也会有第二次。”
若昂一世学着他的样子甩头，蓬松的两只大耳朵晃来晃去惹得查尔斯开心的笑了起来“宝贝好聪明啊，先跟爸爸去看八爪鱼然后我们去见妈妈。”
“妈妈总是这样不喜欢我们掺和他的事，好吧这确实有些任性不过没办法他的精神永远自由。所以在他去冒险的时候我们要在后面确保他的安全你说是不是？”
他的手指轻巧点在若昂一世的鼻尖，看着它激动的情绪脸上慈爱的表情更加明显“蜜糖，你总是这样让人心情愉悦。”
与他表情相对着的是那双堪称冷漠的眼睛，里面并没有什么热烈的情绪，像是凝着冰的泉水令人望而生畏。
这次给程宋的教训是他私人情感作祟下的作用，事实上哪怕他的私人情感经常在他的生活中占据上风，但工作和生活他一直都分得很清，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课题，任何一个妄图走得更远的政治家都要学会的课题。
喜欢一个东西并不代表着要为此付出全部，那只是一个被物欲冲昏头脑的losser，查尔斯一直避免去成为那样的人，这对一个感情充沛的过了头的人来说不是很容易，所以他养了若昂一世。
他为了自己找到了羁绊和锚点来确保自己还是一个清醒的人，杰西卡对他很重要，他将对生活的热忱和事业的期待都倾注在他身上，他不能接受锚点崩裂的痛苦，这可能会毁了他。
所以这一切才显得程宋做法的恶毒，他是这么看他的。在查尔斯眼中他不是在单纯的救陈宪之或是作为一个政客为自己谋取利益，他是在杀人！他想要杀死他。
那是一个如此恶毒的人，所以他只是报复性地让他走一遭自己的感受看起来是格外的仁慈，他将要被杀死所以做出自己的反击。当然这是一场私人情感的报复，他也确实因为工作之外的东西对工作产生了影响这是一次失败的自我约束。
这场情感脱离控制的做法将会在很多事情让他失去先机，像之前谁说过的人不能总是为着小丑拙劣的把戏而动怒丧失理智，这太傻了。查尔斯不可否认的在这次的博弈中当了傻子，不过这不是很重要，他已经在棋盘上占据了足够灼目的位置和可以尽情挥霍的筹码，这只能算是一次任性的挥霍。
重要的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要用程宋杀鸡儆猴，哪怕这个鸡是个棘手的货，但那又怎么样！他姓珀西，在这个无力反抗的地方没有人，没有人能忤逆他们的态度，名义上的摄政王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个稍大些的蚂蚱。
他就是这么做了，不管瓦森纳尔的毒妇如何作为他从未在自己对于这件事的参与上有任何遮掩，甚至是在动手之前就明目张胆借此威胁刘璟，如果不服那就杀死他或者是开战，都不敢的话就忍受着他的所作所为，这是世界没有给弱者发声的余地。
不过现在看来这种办法似乎只能威慑到刘璟一方，将这个国家两分的另一个主人公并不忌惮甚至兴致盎然地希望他这么做。
温钰并不吃这一套，他甚至乐于自己这么做，这个该死的家伙并不介意这场战争会导致他们的变法失败或是让这个岌岌可危的王朝彻底化为废墟，他甚至乐于看到这一切！他的行为无法威胁到他，而更让人崩溃的是，这个家伙有着和他叫板的能力。
虽然还远称不上能打败他们，不然这个国家现在不会如此纵容他们，温钰只会让他们不能很快的达成吞并这里的目的对他们造成减缓势头的目的，而也就是这一点。
查尔斯也不能全权代理珀西家族起码现在不能，他只是一个私生子哪怕有些权利，也不能自主地决定很多事，战争发动的博弈需要远比想象中复杂，政客的站队，民众的态度，皇室的表态，国际上的声势都是他要考虑的东西。一旦战争发动而他们不能在短期内得到回报甚至步伐迟滞都会换来质疑和反对。
这会成为被政敌攻奸的借口，这会让他们处于不利的地位甚至面临内阁责问，虽不至于造成地位下降但肯定得不到好处……只怪他还不能完全接手这一切。
而温钰也碰巧地知道他在忌惮什么，这该死的家伙竟然也和那些报社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形下这个在异国中挣扎的家族领导者有超乎想象的影响力，他能和那些不好惹的傲慢挑剔的老东西们保持良好的关系，那些故作清高的家伙们油盐不进的脾气威廉不是一次两次受气，而他们都愿意卖这个家伙的好，虽然其中有看不爽珀西家族一手遮天的因素影响下，但这也足够让查尔斯意外。
不出所料地上次针对他甚至是针对珀西家族的沪上轮船爆炸案其中肯定少不了温钰和那些老家伙的手笔。这就很让他头疼，他不能像对待刘璟一样对待温钰，这个他的情敌！不管是从公事还是私人情感方面上都让他厌恶的人物。
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有个不受控制的因素，出现的第一反应是控制他第二反应是除掉他。对陈宪之因为不舍和其他因素他很乐意用第一种失败后他甚至愿意纵容他拥有自己想要的自由，但温钰……啧，这个国家有个老话说的很好一山不容二虎，为什么不杀死他呢？这样他们就能很轻易地占据接下来的对这个国家的主动权。
在他看来，刘璟一方远没有能力凭借他们现在的军队参差不齐的素质阻挡他们什么。他之前很乐意出借给刘璟的桑赫斯特毕业的军官就很好的向他说明了这一点。
刘璟一方的军官多来自这个国家传统的军官对于西洋现代化训练方式很排斥，普通素质一般，刘璟对他们的掌控程度也不算多好。和温钰那边多是以留学军官组成的军队高层并且还几乎只受他本人驱使来说相比简直是毫无威慑力，刘璟没有那么多的筹码来和他谈条件。
当然，忘记这些不太愉快的家伙，他只想尽快进入内地去看望杰西卡，哪怕见不到面……甚至无需让他看到他，他只是迫切地想见到他。
杰西卡，我迫切地想见到你。
*
不久前的乱象并没有传扬到陈宪之耳朵里，他被安排到最好的病房中，为的就是防范那些嘈杂的声音和一切可能影响到他手术心情的事务，程宋希望他能心无旁骛地为自己的未来活下去。
虽然这份好心存疑，但陈宪之是不愿意用一些不太好的词去形容程宋的，在他心中程宋始终是那个对他释放善意的存在，哪怕他不是那么完美也无可厚非。
他走时安德烈让他休息的话终究也只能成为一个术前的宽慰，他的紧张情绪是不可抑制的，实话来说，没有人会在关乎自己性命的手术面前安然入睡，安德烈也知道自己这是有些强人所难。
在他二次劝慰无果后他选择让陈宪之心情更好一些的做法，请在外等候的陈年进来。
在陈宪之惊喜意外的眼神下他耸耸肩“你知道的，我总不能拒绝一个可爱的天使的请求。希望两位交谈愉快，我会在半个小时后给你注射麻醉药物。”
他说完贴心的帮他们带上门离开，给两人留下了交谈的时间。
陈宪之的眼睛还在向后望，不过很显然他的动作是无谓的，陈年跟他说“祁大哥只让我一个人来了。”
陈宪之有些意外却并不失望，他早已和祁述，这个陪伴了他大半人生的朋友，道过别也交代完所有他能交代的东西了哪怕不见也不会影响什么。
他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他身旁，陈年抿着唇紧张地坐在他病床旁，很拘谨，也符合他平日的作风。
陈宪之对他的情感是复杂的，在他看来陈年像是他的化身，他的孩子，他也是一直这么对待他的，他希望他能过得更好，却又不希望他离开他太远，总是会害怕离开他这个孩子受到些什么危害。
在这种时候他总会对温钰有片刻微妙的共情。他会抽象的理解到曾经他话中表达的含义，但比起温钰他又是卑劣的，他无法像温钰对他那般对待陈年。
他办不到将全部都给予他，他爱他但存有界限，无法全身心信任，他只是想操纵他的人生。而这个可怜的孩子却并没有理解到这一点，他只是全身心地信任他，爱他，甚至比爱他的亲生父亲的程度更加深刻。
陈宪之每次看到他眼中那赤裸灼热的爱慕信任都会想尽办法回避，他是个卑劣的人从一开始就无法负担这样赤忱的情感。
如果陈年是查尔斯那样阴暗恶劣的性格他可以毫无负担，因为他对他存有肮脏的欲求，他可以毫不避讳地利用他。
但陈年只是敬仰的望着他，甚至未带有一丝亵渎的欲望，他只是在仰望他，仰望着他希望触摸到的人。
那是陈宪之一生最渴求的东西，他只是需要那么一双干净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在陈年眼中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