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对陈年说的陈宪之在睡觉的言论深表质疑“不是同姬存希出去了吗?”
“王府的人来请家长,家长不愿去生了好大的气,打发了人去歇下了。”陈年瞥了眼旁边的威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靠了靠离查尔斯远一点。
“刚刚去换炭火听里间的声响家长应当睡熟了外使还是别进了。”
他只会祁述后在院外守门并不想把查尔斯放进去打扰陈宪之休息,这人又没什么用只会用甜言蜜语哄人,进去只怕要把家长吵醒。
查尔斯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上的时间对威廉说“你先去前厅吧我叫杰西卡起来。”
威廉看了他一眼只用了两秒就猜出了他的打算,陈年显而易见地不想放他进去这意思就是想让他把陈年哄走。
他弯腰在陈年耳边说了两句话查尔斯没听清,紧接着就看陈年皱着眉跟他说“请您带我去一趟。”
威廉直起身对查尔斯点点头表示告别,岂料这人根本没看他全部注意力都投向了手里提着的礼盒上,在检查有没有出问题。
威廉脸色一黑懒得再关注他带着陈年离开了。
查尔斯确认人走了深吸一口气提着东西进去,屋内灯火通明,除了有人在身边不然陈宪之习惯睡觉时燃着灯。他轻声推开门绕过屏风不出所料地和那双清醒的眼睛对上。
他明显是惊醒的样子,眼中复杂的情绪尚未来得及收敛,查尔斯放下东西坐到床榻边帮他拿外衫披在身上“吵醒你了?”
他的手被查尔斯贴近自己的脸,手上的寒意哪怕他刚从外面进来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像是一块冷玉。查尔斯摘下手套伤痕累累的手掌包裹住那块“冷玉”,温暖的体温借由皮肤蔓延到陈宪之身上。
陈宪之嗓音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他俯身将头抵在查尔斯怀里“没有老毛病了。”
之前就跟他说过有人开门他就会醒的,何况这时候也该醒了哪里算得上是吵醒。
查尔斯低头蹭蹭他的头发“不是跟姬存希出去吗怎么这么累?可是路途太远了?还要再休息会儿吗?”
陈宪之捏捏他的手笑道“你这么多问题我先回哪个好?”
“只是忽然有些累,许是身体太弱了等恢复期过了我同你一起去跑步?”
“现在不行等春天暖和些再说。”查尔斯暖好他的手帮他拉高了被子“是要锻炼了杰西卡不然我总是去害怕你生病。”
陈宪之不置可否“过两天要去医院复查,你陪我去?”
“当然!我要问问安德烈你现在的情况你总是对我有所隐瞒在这方面。”他又嘟嘟囔囔说了好多,大意是在控诉陈宪之。
陈宪之的手又不老实地从被子里抽出环住他的腰彻底把头埋进去“安德烈要离开了,他上次说我快要痊愈了。”
查尔斯没说话他感觉到陈宪之在颤抖,他抬手一下一下摸着他如今有些半长的头发“是要痊愈了很快了,你已经活下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落到陈宪之耳边隐有不真切的虚浮感,他靠近着传递着暖意的身躯扑面而来的熟悉的熏香味道让他紧绷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
“我们杀了他吧。”
在他轻声的安抚中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查尔斯看着那双抬起来的湿润的琥珀色眼睛里面是复杂的情绪,畏惧、惶恐、不舍等等许多他看读得懂的读不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最后慢慢转换成了坚定。
青年重复了一遍“我们杀了他。”
他低头亲吻他的额头,只是一个单纯的吻用来安抚自己不安的爱人“好。”
刚刚被暖热的手又化为了冰凉不可遏制的颤抖着,他被另一双大些的手握着粗糙的伤痕一遍遍刮过他的手心“他会死去我向你保证,不要害怕我会为你解决一切……”
陈宪之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不受控制地疯狂的想要那个人死在自己面前,时刻被监视的不安定感在环绕着他哪怕回到了这个属于他的“家”中也从未消失。
他逃走了却又没有逃走,他时刻被人监视着动作,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无时无刻不处于一个透明的世界中,他恍若赤裸于人前,毫无隐私。
“为什么?”
他仰头看着他,眼中的质疑和不信任清晰呈现在他眼前。此前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因为他要维护和查尔斯的关系,那些会影响到的一切情绪都会被他好好的藏起来。
查尔斯并不在意这些他去亲吻他的眼尾“你忘记了吗?我是你的狗。”
这是一个充满贬义的词汇他未有所觉跟他重复“我是你的狗,只对你忠诚。”
他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清楚直观的感觉到他是上位者——在这段说不清是欲望还是感情的关系中,扭曲的真情和利益捆绑的关系中,他被人仰望着,堪称疯狂地敬仰着。
他眼中的狂热与虔诚让陈宪之心头一跳,崩溃边缘的理智也被硬生生拽了回来,他眼眶中积蓄的泪意在一次重重的眨眼后滑落又被男人吻走。
他挣开他的手粗暴地掐住了他的下巴看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如他们的初见一般他像是被毒蛇锁定的猎物,跗骨的寒意从后背升起,然后很快这条蛇又温驯下来黏黏哒哒在主人的手背上蹭。
他很危险,甚至可以说并不比温钰好到哪里去。他比温钰更接近疯子的状态——温钰还会权衡利弊,查尔斯不会他无所顾忌。
不太清醒的状态下他的力道明显更重,只掐的那一瞬他白肤上的红痕就瞬间浮了上来。查尔斯任他打量着薄削的唇抿成一条线他似乎是有些委屈“你不信任我吗?”
是的,我不信任你。
“不,我爱你。”他违背本心的话轻易的从嘴中吐出,他的手指上滑到他的唇瓣上而后是那双犹如毒蛇的双眸。
他身子直起俯身去亲吻他的唇瓣带着施舍意味的吻很快离去,他们鼻尖不过一指距离,滚烫急促的喘息将带有对方气味的呼吸交杂散发出暧昧的讯号。
陈宪之半跪在床上比坐在床边的查尔斯高出半个头,他的手放在查尔斯后脑上拽着他柔软的短发施力迫使他的头扬起,他俯视着男人眼中的欲望,手上不留力道地在他脸上拍了两下红痕出现在他脸上。
他笑着低声夸奖“好狗,主人的好小狗。”
查尔斯的呼吸一滞,陈宪之盯着他的反应觉察到他的亢奋后手上施力让他无从动作,温声说“杀了他……他要去高卢,宝贝我相信你能办到对吗?”
“当然。”他急切地回道,他眼中的虔诚近乎疯狂到疯狂的程度,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条在主人面前求得关注的狗。
“那很好。”他松开手,查尔斯迫不及待地咬到他喉结上但并未有多痛,他还顾忌着他怕疼。
陈宪之抚摸着他的脑袋杂乱的思绪慢慢地被理清,想杀了温钰的欲望在那一刻敌过他的理智使得他做出了这个决定,恢复理智后……说不上后悔,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就算没有这次理智被压垮也是迟早要做的,况且这是查尔斯做的就算温钰报复也和他没有关系。
他冷漠地想着,垂眼对着查尔斯时那双眼睛却满是温柔赞许“拿着他的人头来同我要奖励。”
“我会的。”
*
温钰将那块玉扔到桌案上动作粗暴差点将东西甩出去,兰若眼疾手快将它从桌案边缘拯救回来,松了口气问道“奴婢去收好?”
温钰没说话挥了挥手,她便意会去了后间将东西放好才回来“主子宽心晚些奴婢再去一趟。”
“去做什么?”温钰似乎已经放弃了将东西送出去的打算“今日不收便不会到他手上的收着吧。”
兰若尊重他的决定反正也不是第一个送不出去的礼物“兰素生送了信来。”
她呈上厚厚的信封,一眼看过去那厚度都没有让他翻看的欲望。如果兰诺对他的感情有重量那一定是寄来信件上称的体重。
上面封蜡已经破损兰若已经看过了那便更没有自己来看这一堆废话的必要了“直接说。”
兰若对信件内容精简后的概述让他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他希望您放弃去往高卢的计划,为此出现了一些过激言论。”
包括但不限于骂他发疯去送死,然后更加痛哭流涕求他别去,从信中内容来看要不是自己肩负着荆州事务的责任他绝对会亲自跑来温钰面前发这顿疯。总体来说像是狂热粉丝没什么理智的上蹿下跳,兰若一般来说很难理解他但这次心理竟然和他有些诡异的重合。
这次温钰也没能完全说服她,她觉得他所说的那些考虑根本就不是完全的理由。所谓国家利益和收回国土应当远不止是温钰的目标,他早就不是有一腔热血抱负扶大厦之将倾的愣头青。他是政治上的无冕之王,在这个国家里只要他想他可以做任何事,他付得起代价,任何代价。
时也命也的言论并不真诚,温钰比起程宋的伟大抱负和忠心爱国的心肝他更爱自己,驱使他做出行动的多数情况下不是利益,而是兴趣。来源于搅浑水的亢奋,将人作为棋子愚弄的满足感。
这样的温钰嘴上喊着大义,未来,国家将自己置于险境——完全不可能。
温钰给出了这么一个敷衍的理由糊弄她,她也完全没办法借此替他说服兰诺这个激推老实点。
“回信让他滚蛋。”温钰今晚可见的心情不怎么样连和兰若吐槽他的兴趣都没有,简单干脆的确定了回信的内容“骂一顿想办法让他闭嘴。”
这不是个好活计,发疯的兰诺除了温钰的话谁也不会听,虽然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连温钰的话也不一定会听就是了。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温钰瞥她一眼,一般来说兰若不会干这种只有蘑菇才会犯的低级错误,这种暗示性极高的话不应该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说。”
“兰诺在信中控诉您年节少发了一个红包。”她一本正经的在帮幼稚的哥哥复述他的控诉“他今年当父亲了,应当拥有两个红包问您什么时候补上。”
“……你也滚。”温钰看着她估计觉得这个也疯了,沉默半晌吐出几个字。
兰若没滚,审时度势地换了个话题“端木翔散和施晏城近来摩擦不断,施晏城还是太过碍眼。”
虽然事端多是端木集挑起的施晏城只是保护性防御,自从投向刘璟之后他就老实了很多不再像此前那么张狂,但人心是偏着长的人有亲疏远近只凭端木集在温钰阵营就足够她全部的偏向。
“兖州阔辽土地肥沃人口密度也大,施晏城狼子野心让其掌控未免——养虎成患。”
温钰眼神落到她身上,她能明显感到犹如实质的压力压到她肩上,他依旧是懒散颓丧的样子神色恹恹的提不起什么精神“荆州之地富饶非是兖州可比,得饶人处且饶人。”
兰若的脸色有瞬间的怪异这话别人说出来还好但由这个活阎王说出来就分外可笑,那场北伐温钰杀了多少人参加过战役的人只怕都难以忘记,现在这个人告诉她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不是你杀人九族的时候了。
以温钰的脾气放过施晏城实属怪异她不解却也无可奈何“以我们的势力将兖州交给他们亏损胜过营收,家长这不是您的作风。”
“我什么作风?”温钰挑眉反问她。
兰若毫不畏惧回道“斩草除根。施晏城反叛罔逆当杀。”
温钰盯着她深觉给人惯坏了,兰若这些日子也变了很多“你话变多了杀心怎么还是这么重。”
去年冬天在安辽时他就说过兰若杀心重,要给她那串祖母绿的佛珠此时一想当时没坚持下去真是他的疏忽于是他旧事重提“明日你带着蘑菇去寺里求两张符,戴着给你的节礼去开个光。”
今年节礼温钰给陈宪之雕玉佩的时候得了几块不错的玉料,其中一部分被他拿去给兰若做了戒指和玉镯怎么说也是随身的东西,带去见见菩萨佛祖多少也是有两分作用。
“……家长。”她无奈叫了一声。
温钰抬手制止她的控诉“就这么办明日去替我布施。将你的心静下来那不是你要考虑的内容。”
不是吗?施晏城的资历在众武官中也是独树一帜的存在,正统的出身和在军中的威望,他管理着刘璟手下最富庶的地方可以说被近乎全力地托举着。他的势力发展快到超乎他们想象。
当年在温钰身边时被他被温钰刻意限制,不说怀恨在心也很难平和对待,当时青州他的背叛,温钰也没留情面抱着让他必须死在那里的想法下的狠手,加上顾琰的死算得上是不死不休。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兰若想不明白为什么温钰决定放任他势力的发展而非是扼杀在摇篮里,此举在她看来过于自信,心中忧虑总归是要出问题。
“我们小郡主如何了?今日奔波倒没想起她来。”
郡主可能还希望您想不起来,兰若在心中诽腹了一句回道“上次只说去剿匪此后便没有消息了,不过有宫拓在那也不必您担心。”
程颂被分派去了温钰手底下的地方能过得好就神了,崇州多山林民风彪悍多山匪,村民受教育程度低一直以来温钰多在此养兵并不施以开发,除了特定几个地方外其余的地方多是贫苦愚昧之地。
程颂被分派去的地方就是其中山匪最猖獗的地方,美名其曰治匪,实则就是温钰给新上路的后辈一个见面礼。宫拓作为崇州督办奉行温钰的命令和程颂接触,有所动静也都是借他的手传递出来到温钰这里。
“恭亲王此前打了招呼,宫拓未表态在等您的吩咐。”
程宋能说什么?无非是警告他给妹妹警告和见面礼甚至稍微报复都没问题,但一个大前提是人不能死。温钰对此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只要没有离开程宋营造的温室,程颂就始终没有资格和他们站在同一个棋盘上博弈。
谁的后继者都无法避免这个问题,他们选择的未来身上始终带着他们的烙印和痕迹,他们的思维和办事方式被影响,不至于成为他们的影子但会有相像。因着这几分相似和培养一个继承人的困难,以保护为主的练手过程成了不可避免的问题。
如果接续他的是温熠,也没办法逃过这一个环节,很遗憾他对此抱有悲观意见。没实力从对方手中活下来的小朋友其实也没必要面对这个惨烈的博弈。
宫拓是一个很好的磨刀石,他事故圆滑办事狠辣干脆,温钰一直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让宫拓自己看着办。”
既然兰若说了有宫拓在那里他不必担心,那就干脆彻底放给他办就好了,能活下去还是死在蛮荒之地就看宫拓的心思了
对于他来说此后的重点还是在西洋,这里……这个棋盘交由其他人来斗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