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感觉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
前一秒还被当成下毒同伙,差点被药王谷弟子们生吞活剥;下一秒摇身一变成了药王谷的大恩人?还管吃管住发工钱?还是按内门弟子的标准?
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他屁股上的疼都忘了大半。
“林小六,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过陈管事!” 旁边一个机灵的药王谷弟子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他一下,低声提醒。他看向小六子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愤怒怀疑,变成了纯粹的佩服和一丝好奇——这小子,看着邋里邋遢,本事是真邪门!
“啊?哦哦!” 小六子回过神,赶紧把破瓦罐往胳肢窝里一夹,笨手笨脚地学着之前看别人行礼的样子,对着陈管事拱了拱手,嘴里含糊道:“谢…谢管事大人收留!小的一定…好好干活!努力干活!” 他特意把“努力”两个字咬得重了点,心里想的却是:只要别让我起太早,别让我干重活,躺着看药田也算“努力”吧?
陈管事看着他那副强装正经、实则浑身都透着“我想躺着”气息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挥挥手,对圆脸弟子吩咐道:“赵圆,带他去外门药圃,找王管事,安排个住处,领套干净的杂役衣服。顺便…把规矩跟他讲清楚。”
“是!陈师叔!” 圆脸弟子赵圆恭敬领命,然后转向小六子,努力板着脸,让自己显得严肃点:“林小六,跟我走吧!”
小六子抱着瓦罐,亦步亦趋地跟着赵圆走出药王阁。外面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舒服地眯了眯眼,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暂时不用被人追杀,也不用担心没饭吃没地方睡了!这感觉…啧,真他娘的爽!
“喂,林小六!” 刚走出没多远,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小六子回头一看,是那个络腮胡大汉牛二,他正咧着嘴大步追上来。
“牛…牛大哥?” 小六子有点意外。
牛二走到近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小六子肩膀上,拍得小六子一个趔趄,差点把瓦罐摔了,哈哈笑道:“好小子!真给咱们散修长脸!鼻子比狗…呃,比灵犬还灵!眼睛也毒!老牛我服了!” 他嗓门洪亮,引得路过的药王谷弟子纷纷侧目。
小六子被他拍得龇牙咧嘴,揉着肩膀讪笑:“运气…运气好…”
“什么运气!那是真本事!” 牛二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以后在百草镇,有啥事就报我牛二的名号!好使!药王谷要是敢欺负你,跟哥说!” 他拍着胸脯保证,又凑近小六子,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嘿嘿,小兄弟,你那闻味儿辨药的本事…教哥两手呗?哥请你喝酒!山下‘醉仙楼’,管够!”
小六子哭笑不得。这本事?那是被老毒物硬生生灌毒药灌出来的!这能教?教了怕不是要把人毒死!他赶紧摇头:“牛大哥,这…这真教不了,天生的!天生的鼻子好使!”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牛二看他确实不像推脱,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哈哈一笑:“行!天生的本事!那也是本事!好好干!哥看好你!” 又重重拍了他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带着一群对他竖大拇指的散修呼啦啦走了。
赵圆在一旁看得直撇嘴,等牛二走远了,才小声嘀咕:“哼,莽夫一个!林小六,你可别跟这种人走太近,他们散修,没规矩!”
小六子抱着瓦罐,没吭声。他觉得牛二这人虽然粗鲁了点,但挺实在,比那些表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强多了。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跟赵圆说。
赵圆带着小六子穿过百草镇还算热闹的街道,渐渐往镇子边缘走去。越走人越少,空气里那股混杂的药味也越来越纯粹,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不多时,一片被高大竹篱笆围起来的广阔区域出现在眼前。竹篱笆上爬满了青翠的藤蔓,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入口处立着一块古朴的木牌,上面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百草园。
一股比镇子里浓郁数倍的灵气扑面而来,混杂着各种药草的独特香气。小六子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怀里的玉佩似乎也微微温热了一下。
“到了!这里就是咱们药王谷在百草镇的外门药圃,百草园。” 赵圆介绍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里面种的都是些基础但需求量大的灵植,由王管事负责管理。以后你就在这儿干活了。”
走进园子,小六子眼睛顿时不够用了。只见眼前阡陌纵横,划分成无数整齐的田畦。田里种的可不是庄稼,而是各种各样的植物:有叶片肥厚、绿得发亮的;有开着五颜六色小花的;有结着奇形怪状果实的;还有散发着淡淡光晕的…空气中各种药香混合,却不刺鼻,反而有种奇异的和谐感。不少穿着和他身上刚领的、灰扑扑杂役服差不多的人,正弯腰在田间忙碌着。
“赵圆?你怎么有空跑我这药圃来了?”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穿着褐色短褂、裤腿卷到膝盖、脚上沾满泥巴、手里还拎着个小锄头的中年汉子从一丛半人高的、开着紫色小花的药草后面转了出来。这汉子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但眼神很亮,透着一股子精干和朴实。他就是王管事。
“王师叔,” 赵圆恭敬地行礼,指了指身边的小六子,“奉陈师叔之命,送个新杂役过来。他叫林小六,是…呃,是陈师叔特批的。”
“特批?” 王管事上下打量着小六子,尤其是他那张还带着点青紫痕迹、眼神有点飘忽的小脸,还有他怀里抱着的那个格格不入的破瓦罐,眉头皱成了疙瘩,“老陈搞什么名堂?这小身板,这年纪,能干啥活?还抱着个破罐子?当药圃是收破烂的?”
小六子被看得有点心虚,下意识地把瓦罐往身后藏了藏。这罐子可是他的“救命恩罐”,挡过毒针的!
赵圆赶紧凑到王管事耳边,压低声音,飞快地把广场上发生的事情——从下毒、小六子揭发、被污蔑、再到识破假药、最后被陈管事特招——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王管事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不耐烦,渐渐变成了惊讶、愕然,最后定格在一种“见了鬼”般的难以置信上。他再次看向小六子,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探究和…一丝警惕?毕竟,一个能闻出精妙伪装的“腐心藤粉”,还能摸出“假三阳花”叶脉冰凉的小乞丐,怎么看都透着邪性!
“行…行吧。” 王管事消化完这爆炸性的信息,勉强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这个烫手山芋。他指着药圃深处一排简陋但还算整齐的泥坯房,“最西头那间空着,以后你就住那。把你这…宝贝罐子放下,先去领套工具,然后去‘青玉田’找李老头,他会告诉你该干什么。记住!” 王管事语气严厉起来,“药圃有药圃的规矩!该干的活一样不能少!不准偷懒!不准乱动药草!更不准把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带进药田!否则,陈管事也保不住你!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小六子点头如捣蒜,心里却在哀嚎:不准偷懒?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他把破瓦罐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那间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桌子、一个歪腿凳子的“新家”角落,又恋恋不舍地摸了摸罐身上的白点(毒针打的),这才磨磨蹭蹭去库房领了工具——一把小锄头,一个木水桶,一把小铲子。
抱着沉甸甸的工具,小六子按照王管事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所谓的“青玉田”。这名字听着好听,到了地头一看,小六子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大一片田!田里种的是一种叫“青玉草”的低阶灵植,叶子细长,呈半透明的青绿色,远看像一片小小的玉石铺在地上,倒也挺好看。但问题是——田里杂草丛生!那些杂草长得比青玉草还茂盛,张牙舞爪地抢夺着养分和阳光!
一个头发花白、背有点驼、同样穿着杂役服的老头,正佝偻着腰,在那片“草田”里艰难地挥舞着小锄头除草。动作慢得跟蜗牛爬似的,每除几棵就得停下来捶捶腰喘口气,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李…李老?” 小六子试探着喊了一声。
老头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写满沧桑的脸。他看到小六子,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只是用沙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地说:“新来的?王扒皮让你来的?喏,这片‘草’…啊不,这片青玉田,归你了。今天把这垄除完。”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那长得望不到头的一垄地。
小六子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杂草,再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感觉眼前一黑。这要干到猴年马月?他的老腰啊!他的懒筋在疯狂抗议!
“李老…这…这草也太多了吧?有没有…省力点的法子?” 小六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李老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省力?你以为你是内门那些会法术的仙师老爷?用手拔,用锄头挖!这就是咱们杂役的命!赶紧干吧,太阳落山前除不完,没饭吃!” 说完,不再理他,继续跟眼前的杂草搏斗,背影写满了生活的重压。
小六子绝望了。他看着手里的锄头,又看看那垄长得嚣张的杂草,再看看李老头那慢吞吞的速度…这得干到地老天荒!
他学着李老头的样子,笨拙地挥起小锄头,朝着一棵杂草的根部挖去。
咔!
锄头倒是挖进土里了,但劲儿使大了,不仅把那棵杂草连根带泥挖飞了,还顺带崩飞了旁边两棵无辜的青玉草幼苗!
“哎哟!我的苗!” 李老头心疼地叫了一声,瞪了小六子一眼,“毛手毛脚的!看着点!青玉草根浅!经不起你这么霍霍!”
小六子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道歉。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力度,又挖向另一棵杂草。
这次劲儿小了,只挖断了草叶子,根还牢牢扎在土里!
“啧!” 小六子有点烦躁。拔草?他试着用手去拔。
嘿!这杂草根扎得还挺深!他憋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拽!
噗通!
草是拔出来了,连带着带起一大块泥土,他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到了田埂上!屁股上的伤处被墩了一下,疼得他“嗷”一嗓子。
“哈哈哈!” 旁边田里几个正在除草的杂役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哄笑起来。一个皮肤黝黑的壮实杂役笑道:“新来的,你这拔草的架势,是要跟它拼命啊?”
小六子揉着屁股,脸涨得通红。这活儿,简直比被老毒物试药还折磨人!
他看着头顶的太阳,感觉才干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汗水就已经把后背湿透了。锄头越来越沉,腰越来越酸,手指也被草叶边缘割出了几道小口子,火辣辣的疼。
“不行了不行了…得歇会儿…就歇一小会儿…” 小六子心里哀嚎。他瞄了瞄李老头,老头正全神贯注地对付一丛特别顽固的杂草,没注意这边。
机会来了!
小六子眼珠一转,抱着锄头和水桶,做贼似的溜到田埂旁边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树荫浓密,凉风习习,地上还铺着一层柔软的落叶。
“呼…爽!” 小六子把锄头和水桶往旁边一丢,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厚厚的落叶上。树荫隔绝了恼人的阳光,微风吹散了汗水和泥土的气息,身下的落叶软软的,比他那张硬板床舒服多了!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眼皮子开始打架。什么除草?什么青玉田?先睡一觉再说!反正李老头说了,太阳落山前干完就行…现在离落山还早着呢!
就在小六子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他怀里的玉佩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感。同时,他体内那本沉寂了许久、源自炸丹房废墟的无名古诀,竟然在无人催动的情况下,极其缓慢地、近乎本能地自行运转起来!
一缕缕极其精纯、充满生机的草木灵气,从身下的土壤、周围的青玉草、甚至头顶的大树中,被一丝丝地牵引出来,如同最温柔的溪流,无声无息地透过他身下的落叶,缓缓渗入他的身体。
这些灵气并未像往常修炼那样冲击经脉,而是如同春雨般,极其温和地滋养着他疲惫酸痛的肌肉、被草叶割伤的手指、还有摔得够呛的屁股…就连他因为过度紧张和编瞎话而有些疲惫的神魂,也感到了一丝清凉的慰藉。
小六子对此毫无所觉,只觉得躺在这树荫下,比刚才更舒服了十倍百倍!仿佛泡在温泉水里,浑身暖洋洋、懒洋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他甚至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睡姿,让自己躺得更“逍遥”些,鼾声也渐渐变得均匀起来。
不远处,李老头终于除完了那丛顽固杂草,捶着老腰直起身,习惯性地朝小六子负责的那垄地望了一眼。
这一望,老头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只见那垄地,靠近大树的那一小片,原本长势旺盛、张牙舞爪的杂草,此刻竟然全都蔫头耷脑,叶片失去了光泽,变得灰扑扑的!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而杂草丛中那些珍贵的青玉草幼苗,反而显得更加青翠欲滴,生机勃勃!
更诡异的是,那个新来的、叫林小六的小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树荫下的落叶堆里,睡得那叫一个香!口水都快流到耳朵根了!他怀里还抱着个破瓦罐,脚边丢着崭新的锄头和水桶。
“这…这…” 李老头张大了嘴,下巴上的胡子一抖一抖。他活了大半辈子,在药圃干了几十年,见过偷懒的,没见过这么偷懒的!更没见过偷懒还能把草给偷蔫吧了的!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他拄着锄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片蔫掉的杂草旁边,蹲下身仔细查看。没错!杂草的根系都还在土里,但生机却诡异地流失了大半!而旁边的青玉草,不仅没事,长势似乎…更好了?
李老头又惊疑不定地看向树下睡得正酣的小六子。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陈管事塞过来的这哪是杂役?这分明是个…怪胎啊!
就在这时,小六子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把破瓦罐抱得更紧了,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梦话:
“唔…好香…别抢…我的地瓜…”
李老头:“……”
他默默站起身,看着那垄只被“睡”掉了一小片杂草的田地,又看看睡得人事不省的小六子,再想想王管事交代的“今天把这垄除完”的任务…
老头沧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迷茫和深深的无力感。
这活儿…还怎么干?